電話掛斷。房間內(nèi)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珠世極力壓抑的、因傷痛而不規(guī)律的呼吸聲,以及愈史郎死死瞪著白鳥巖那幾乎燃燒的憤怒目光。白鳥巖背對著他們,如同一塊立在電話機旁的礁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藥香在沉默中仿佛凝固成固體。窗外,天光漸漸變亮,但濃霧未散,將這座被遺忘的町屋包裹得嚴嚴實實。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那臺沉寂的電話機驟然響起,鈴聲急促得如同警報,打破了死寂。
白鳥巖立刻提起話筒。
對面?zhèn)鱽硪琅f是那位紫藤花之家成員的聲音,但此刻聲線更加緊繃,透著一種傳達至高諭令的鄭重:“破戒柱大人!主公大人原話?!?/p>
電話那頭清晰無比地傳來四個字,沉穩(wěn)而富有深意:
“以禮相待?!?/p>
話筒從白鳥巖耳邊移開。他沒有立刻放下,但那四個字仿佛帶著某種沉甸甸的份量,瞬間沖散了彌漫在房間內(nèi)的緊繃殺意,也為之前他的雷霆手段打上了無法辯駁的魯莽烙印。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凝滯感。目光重新落在藤椅上的珠世身上——那蒼白臉頰上的淚痕未干,鬢發(fā)散亂,頸項間那觸目驚心的指印淤青,衣裳上的塵土和幾處干涸的血點,還有她每一次輕微呼吸牽扯時顯露的痛苦…這慘狀皆拜他所賜。
白鳥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中翻涌的復雜情緒。他大步走到珠世面前約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他沒有絲毫猶豫,身形挺拔如松,以鬼殺隊柱級劍士覲見主公或面對身份尊貴、值得敬重之人時最鄭重的姿態(tài)——深深躬身,目光落在珠世身前的地板上。這個姿勢充滿了力量感與不容置疑的莊重,如同山岳傾身,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白鳥巖先前行事魯莽酷烈,于珠世夫人多有失禮唐突,深感愧疚!”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如同金鐵交鳴,在寂靜的室內(nèi)回蕩,沒有絲毫為自己辯解之意,充滿了冰冷的悔意與真誠的歉意,“此乃我之過,望夫人……海涵!”
珠世原本以為一切盡在沉默中揭過,此刻目睹這位雷霆手段、悍然如怒濤的柱級強者竟毫不猶豫地行此鄭重之禮致歉,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終是泛起一絲波瀾。她微微挪動身體,似乎想做出回應,卻牽扯傷處痛得悶哼一聲。最終,她只是虛弱地抬起一只手,對著白鳥巖的方向輕輕擺了擺:
“白鳥大人請起……”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寬容的嘆息,“妾身知曉大人責任深重,視惡鬼為仇讎…此等應對,亦是…職責所系…妾身并未放在心上?!彼D了頓,補充道,“此禮…妾身受之有愧。”
白鳥巖這才直起身,重新站定,但眉宇間那份歉意并未消散,目光沉靜地落在珠世身上。
氣氛緩和了許多。珠世喘息稍定,緩緩介紹起身邊的少年:“愈史郎……是我在近五十年前,在一場瘟疫之后遇到的…孤兒。”她的目光看向愈史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那時的他已瀕死……我將他轉(zhuǎn)化…成為了我的同伴、助手?!彼龥]有描述具體過程,但愈史郎眼中一瞬間閃過的、對珠世近乎病態(tài)的依賴與感激,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八郧榧痹陥?zhí)拗,但……是我研究不可或缺的力量?!彼戳丝从防梢琅f扭曲變形的手臂,眼中掠過一絲痛惜。
白鳥巖的視線在愈史郎那充滿敵意卻又因珠世的介紹而微微軟化一瞬的臉上短暫停留。的確,是個脾氣臭極、眼中只有珠世的小鬼。
“我如今行于世間,”珠世繼續(xù)道,聲音帶著研究的專注,“一方面以醫(yī)術(shù)濟人,了斷前緣因果,同時…傾盡畢生心血所為,便是研制一種…能將被詛咒之鬼重新變回人類的藥物?!彼闹讣鉄o意識地劃過桌上那些中西合璧的研究手稿,語氣中是無比純粹的執(zhí)著?!斑@…亦是我能為那些被吞噬之人所做的,唯一的……贖罪了。”
“變回人類?”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白鳥巖腦海中炸響。他幾乎瞬間想到了狹霧山那個時常酣睡,不食人血肉的小小身影——灶門禰豆子!那個連現(xiàn)任當主公產(chǎn)屋敷耀哉都未曾知曉其存在的鬼,她同樣掙脫了食人的宿命!
然而,他的嘴唇只是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那兩個字終究被他死死壓在了喉嚨深處。不能提!連主公都不知道,珠世雖然是特殊的盟友,但這秘密關(guān)系到那姑娘的存亡此刻絕不能暴露。他想起了禰豆子粉色的和服、睡夢中懵懂可愛的睡顏、以及偶爾醒來時抱著他的手臂的樣子……
心里像是被投入一塊巨石,激蕩起冰冷的煩躁。禰豆子那小姑娘的結(jié)局會是什么呢?變回人?還是最終仍難逃鬼殺隊戒律的審判?亦或者在某個關(guān)鍵時刻……白鳥巖強行斬斷這紛亂的思緒,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微微頷首,沉聲道:“夫人志向高遠,令人欽佩。”他表達了敬意,但未做任何具體評價或透露信息。
最終,白鳥巖再次鄭重地躬身致意:“今日多有冒犯,謝夫人不究之恩。白鳥身負重任,不敢久留,就此告辭,關(guān)于您的存在,我會保密?!彼戳艘谎鄞巴?,鉛灰色的天空似乎更高了些,但濃霧未散。
珠世頷首:“大人肩負鬼殺隊之責,妾身不敢強留。還請大人……路上珍重。”
白鳥巖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愈史郎身上。那少年雖然依舊一臉臭屁的表情,但剛才的禮數(shù)多少也算涵蓋了他。隨即白鳥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他拉開沉重的木門,冷冽的、帶著城市污濁氣息的空氣瞬間涌入,沖淡了屋內(nèi)濃郁的草藥味道。
走出幻術(shù)覆蓋的幽靜庭院,重新踏入淺草街頭冰冷現(xiàn)實的瞬間,白鳥巖的神經(jīng)再次繃緊。回頭望了一眼那面布滿枯萎藤蔓的舊墻,那里已恢復了石墻的平凡,仿佛剛才的幻境從未存在過。
“她的存在或許對彌豆子的情況有幫助?!彼吐曌哉Z了一句。
他緊了緊背后的行囊,目光投向火車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