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們從沒有吃過人!請饒我們一命!”求生的本能讓珠世出嘶啞變調(diào)的喊聲。
“哼?!鄙戏絺鱽硪宦暥檀俚睦湫?,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和冷酷的審判意味,“沒吃過人?那小鬼……”男人冰冷的目光掃過不遠處還在雜物堆中痛苦蠕動掙扎的愈史郎,他的話語如同冰錐,“或許還有可信之處。但你的氣味……深入骨髓的陰寒之氣,騙不了獵鬼人的鼻子!那是吃過人才會有的味道。”他沒有動搖分毫。
如果未曾見過小彌豆子,他此刻絕不會有半分停頓,此時,卻是想多說兩句,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感知到這兩只鬼很弱,在這種姿勢下毫無逃脫可能。
嘆息聲細微,卻沉重得如同宣告。
“吃了人……罪孽就已刻入血脈,無法被饒恕?!甭曇舯?,蘊含著不可更改的宿命感。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白鳥巖壓下刀鋒的左臂猛地一沉!他驚異地感受到一股拉力驟然纏住了自己的小臂!不是來自地上被壓制的女子,她的力量在他的壓制下如同蚍蜉撼樹。這股拉力刁鉆,似乎想在他心神震動、力量微有轉(zhuǎn)移的剎那,強行偏移那刺向后心要害的刃尖!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空中閃過一道極其微弱的血色紋路和咒力波動——是那個穿著藏青色和服、白發(fā)少年。
血鬼術(shù)?那只被踹飛的矮鬼!居然擁有“隱跡”之力?
“滾開!”白鳥巖一聲低喝,狂暴的氣力自左臂賁張炸開,如甩開一條纏上來的毒蛇般狠狠一振!
“啊——!”一聲壓抑的慘嚎在不遠處響起。愈史郎的隱身狀態(tài)被這股剛猛之力強行撕裂打散,狼狽地滾翻出來,抱著扭曲變形的手臂縮在墻角,嘴角溢出暗紅的血跡。
機擴復位,“咔”的一聲輕響再次傳來。白鳥巖的左臂再次蓄滿力量,那柄淬煉著高濃度紫藤花精華的“繡丸”高高揚起,刃尖對準了珠世后背那毫無防備、激烈起伏的心臟位置。這一次,殺意再無半分阻礙,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鬼舞辻無慘!”千鈞一發(fā)!身下瀕死的女人發(fā)出了尖銳到幾乎撕裂喉嚨的絕望吶喊!
這個名字,裹挾著她全部的生命力,化作一把無形的尖錐,狠狠刺破了濃稠的殺機!
白鳥巖的動作猛地凝滯在頂點,手臂肌肉緊繃如磐石,劇毒刃尖距離珠世后背的皮膚僅僅半寸之遙!
什么?自殺嗎?在被我處決之前,選擇先行自殺嗎?白鳥巖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任何鬼物主動或被脅迫呼喚鬼主之名,必因體內(nèi)詛咒而瞬間爆體湮滅,這是他們擺脫不掉的戒律。
一絲荒謬的念頭閃過。罷了,能省點事,衣物也不用被血污弄臟,也好。他冰冷的瞳孔中劃過一絲不耐的認同,緊握后頸的手和壓制著脊背的膝蓋并未放松,只是那即將落下的左臂利刃,被他收回寸許。
沉默如同一塊沉重的鉛板,壓在這彌漫著血腥和紫藤花毒氣的黎明街角。一秒,兩秒……石板地上劇烈喘息的女人,沒有出現(xiàn)任何鬼體崩潰、燃燒或碎裂的跡象!
這……這超出了白鳥巖的理解!
“咳……咳咳咳……”身下的珠世咳出幾口帶著血沫的濁氣,背部的壓制稍緩。她勉強轉(zhuǎn)動幾乎被折斷的脖頸,臉色是駭人的慘白,如同蒙了一層死灰。她吃力地昂首對著白鳥巖,艱難地用被碾碎般嘶啞的聲音祈求:“大、大人……容我暫息片刻……可…可好……”
白鳥巖眼神銳利如刀,在她布滿冷汗的慘白面孔和那雙深不見底、滿是痛苦與求生意志的眼眸上審視了幾個來回。片刻,壓在珠世后頸的五指如鋼鎖般稍作調(diào)整,不再死死卡死她的氣管,卻依舊保持著瞬間就能擊碎骨節(jié)的威懾力。壓在脊背上的膝蓋分量略減,讓她勉強能吸入一口冰涼的空氣,不至于立刻窒息昏迷,但那沉重的鉗制感依舊如同山岳壓頂。他低沉的聲音砸進她的耳中:“別動。也別說話?!彼枰伎?,需要判斷眼前這徹底顛覆了常理的詭異局面。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珠世能感受到冰冷汗水滑過后頸皮膚被男人手指壓住的觸感。墻角,愈史郎扭曲的臉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動,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看到珠世被如此折磨而生出的無邊狂怒,他那雙綠色的眼眸幾乎要迸出血來,死死咬著牙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唯恐招致那殺神再次的雷霆攻擊,連累珠世大人。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暫的幾個心跳。白鳥巖眼中那凝聚如刀的殺意終于稍稍平息了一些。他能察覺到身下女人確實在竭力恢復,而非聚集力量試圖反抗。那匪夷所思的對無慘真名的“免疫”,撕開了他的固有判斷。
“可以試著坐起來。”白鳥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如同深井回音,“但別耍任何把戲。否則……”
威脅不言自明。珠世只覺得脊背上那令人窒息的山巒挪開了。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吸氣都牽扯著劇痛的肋骨和仿佛被巨石砸過的肺腑。她極其緩慢、無比吃力地用未受傷的手臂撐起上半身,動作小心翼翼到了極致。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伴隨著肌肉骨骼劇痛的呻吟和抑制不住的顫抖。
當她終于勉強靠坐在冰涼臟污的石板地上時,已是大汗淋漓,濕透的額發(fā)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凌亂的外褂沾滿了塵土和幾滴暗紅的血漬,那是擦破皮膚滲出的痕跡。她抬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望向白鳥巖,里面沒有怨恨,沒有狂怒,也沒有詭計得逞的得意,只有一種驚魂初定后的疲憊,和一份沉甸甸的重負終于放下的平靜。
她無視了近在咫尺的劇毒利刃,無視了白鳥巖眼中殘留的懷疑和審視,仿佛耗盡最后一絲力氣般,臉上扯出了一個蒼白卻努力保持端莊的微笑。
身體雖然狼狽地倚靠著冰冷的墻面支起,珠世仍然深深地向前躬身,行了一個即使在最挑剔的禮儀大師面前也無可指摘的、舊時公卿家眷才會的大禮。動作緩慢,透著一種強撐的堅韌,但那份優(yōu)雅根植骨髓。
“感謝大人……刀下留情?!彼穆曇粢琅f嘶啞,帶著重傷后的虛弱,每一個字卻清晰無比,“若大人……愿意信我一次,或許可……移步寒舍?”她費力地喘息了一下,才能繼續(xù)說下去,“就在不遠處?!彼⑽⑻鹧垌?,目光坦然,“大人此刻……想必亦有……諸多疑問?!彼囊暰€,極其短暫地掃過巷子遠處某個依稀亮起的窗戶——那是早起的豆腐店開始點亮的油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