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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章 南疆煙云錄（第1頁）

紅河三角洲的晨霧裹著魚腥味，升龍府皇城的琉璃瓦下，戶部尚書黎文忠正用象牙筷撥弄冰鑒里的荔枝。這是嶺南快馬加鞭送來的貢品，八百里加急累死三匹好馬，只為讓他能在早朝前嘗個鮮。檐角銅鈴忽被江風(fēng)吹響，他瞥見奏折堆里露出的《請修堤疏》，嗤笑著抽出信紙墊在荔枝下——那上面還沾著河靜縣饑民按的血手印。

交趾的地形像條被天神抽打的蜈蚣，沿著南海扭曲出千里沃野。紅河自滇南奔騰而下，每年攜四億噸泥沙淤出個三角洲，把升龍府拱成個鑲金嵌玉的聚寶盆。這里的稻子能歲熟三季，插根扁擔(dān)都能發(fā)芽，可自打李朝定都于此，漕運碼頭的糧船倒有三成要運往高棉換象牙。

北境諒山關(guān)的守將最愛指著地圖嚇唬新兵：“瞧見沒？東邊是海賊，西邊是土司，咱們卡在宋元大軍南下的咽喉要道！”其實誰都知道，大理馬幫的私鹽早繞過關(guān)隘，順著紅河支流進(jìn)了升龍府的貴胄廚房。

秦將趙陀的銅劍還插在甌雒部落的祭壇上，青銅紋路早被香火熏成焦黑。漢武帝設(shè)交趾郡時的官印，如今成了河內(nèi)古玩店的鎮(zhèn)店之寶——去年除夕，清化縣挖出枚“交趾太守”銀印，當(dāng)晚就被李朝太尉的外甥熔成銀錠。

最讓士子們津津樂道的是士燮治交趾的典故。這位漢末大儒把中原典籍刻在芭蕉葉上，如今太學(xué)院的《春秋左傳注疏》還帶著蕉葉的脈絡(luò)紋?？涩F(xiàn)任國子監(jiān)祭酒更愛收藏占城送的金箔佛經(jīng)，說是要“融貫三教”，實則是把修繕文廟的銀子換了酒肉。

馬幫漢子在茶馬道上哼的小調(diào)里唱：“交趾三寶，稻米象牙龍腦香。”其實他們懷里還揣著更金貴的物件——太原府的玄鐵礦石，在宋境能換等重的絲綢。去年臘月，水師提督的公子用十船精鐵換了匹大食寶馬，馬鞍上鑲的夜明珠足夠北江府三年賦稅。

紅河入?？诘柠}場最是奇觀。六月驕陽下，三千鹽戶赤腳踏著結(jié)晶池，汗珠子剛落地就凝成鹽花?？甥}運使的賬本分明記著“歲產(chǎn)百萬石”，庫房里卻總?cè)比伞切┌谆ɑǖ墓冫}，早被摻了河沙運往高棉，換回的李朝貴婦用的胭脂蟲紅。

太廟配享的功臣畫像中，李公蘊持劍跨象的英姿最是奪目。這位開國太祖定都升龍時，親手在紅河畔栽下株鳳凰木，如今那樹要三人合抱，樹洞卻被小太監(jiān)們?nèi)麧M賭債字據(jù)。

陳朝末代女將趙嫗的青銅像還立在白藤江畔，像身布滿箭痕。去歲清明，水師都統(tǒng)在此祭奠先祖，醉后竟把戰(zhàn)船模型摔在雕像腳下：“若您在世，怕也要被軍需官氣死——新造的樓船還沒出港就漏底，修船的銀子夠買下半條暹羅商隊！”

李陽煥蜷在龍椅上數(shù)夜明珠時，紅河大堤正在潰決。這個剛滿十七歲的皇帝上月迷上斗雞，把瓊林苑改成斗雞場，殿試三甲如今要比誰養(yǎng)的雞能連贏三場。

最會揣摩圣意的是戶部侍郎阮福景。他發(fā)明了“春稅”“秋捐”“冬例”三大斂財名目，連漁民的破網(wǎng)都要抽三成“漁權(quán)稅”。上月清化縣鬧饑荒，他獻(xiàn)上的賑災(zāi)妙計竟是讓災(zāi)民采觀音土充饑——那土方還是從瑯勃拉邦商隊買的，每斤要抵三斗米錢。

樞密院更是個笑話。北境軍報說大理軍異動，兵部尚書卻忙著給愛妾的弟弟謀個監(jiān)軍職位——那小子連馬背都爬不上，但送來的翡翠貔貅夠換三百套藤甲。

戌時打更聲里，四海商行的暗樁正在升龍府最豪華的“望海樓”密談。二樓雅間擺著大理新到的精鐵刀，三樓包廂里李朝太尉正摟著占城歌姬，用江防圖換波斯琉璃盞。

“您說這紅河天險能擋幾時？”宋商抿著占城進(jìn)貢的椰花酒。

“夠咱們再運三船象牙。”水師統(tǒng)領(lǐng)醉眼迷離地扯開衣襟，“等大理人打來，老子早帶著金銀逃往真臘……”

窗外的紅河突然掀起濁浪，驚飛滿樹夜鷺。沒人注意到江心沙洲上，天龍學(xué)院的斥候正用防水的炭筆，在《安南布防圖》上標(biāo)出第十二處漏洞。

交趾升龍府的四月悶得能擰出水，李朝皇宮的冰鑒早見了底，內(nèi)侍監(jiān)黃仁福癱在竹榻上，聽著檐角銅鈴被熱浪蒸出的呻吟。這位掌印太監(jiān)剛貪了北境軍寨的冰敬銀子，正盤算著再克扣兩成紅河守軍的綠豆湯錢，忽被一陣地動般的馬蹄聲驚得滾落榻下——大理的赤色軍旗已插到城南二十里的白藤江。

卯時三刻，紅河三角洲的晨霧還未散盡，天龍八部“夜叉眾”的五百藤甲兵已摸到江畔。都統(tǒng)周阿牛嚼著醒神液腌制的三七片，腕甲暗格里塞著四海商行繪制的《升龍府水門圖》。這位十六歲的二品境武者抬手比劃三指，身后三十名斥候如同壁虎般貼上岸邊礁石——他們手中的交趾式短弩早被改良，箭鏃浸著天龍藥廬特制的麻沸散，見血封喉的毒藥被換成讓人四肢麻痹的配方。

“放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