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鹽市的晨霧還未散盡,駝鈴就已撞碎了黎明的沉寂。老牧民多吉佝僂著脊背,在鹽垛角落反復摩挲那張嶄新的五行紋鹽票。票面朱砂戳印的“足斤”二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枯井般的眼眶泛起潮氣。三年前同樣的寅時,他得跪著舔凈貢布管家靴底的鹽渣,才能換半塊摻著砂石的霉餅。
“多吉老爹!”茶商陳啟明抱著青稞餅,艱難地擠過嘎吱作響的駝隊,他的銅框眼鏡隨著身體的晃動,不停地滑到鼻尖。
“多吉老爹,勻我半袋鹽腌駝肉吧?”陳啟明氣喘吁吁地說道,“我這兒有河西新到的江南春茶,給您留一簍頂好的!”
多吉老爹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來,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看了看陳啟明手中的青稞餅,又摸了摸自己的鹽袋,有些猶豫。
“不換哩!”多吉老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俺家崽子說了,這鹽金貴,得留著腌過冬的牦牛肉!”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把鹽票塞進藏袍的內(nèi)襯里。
藏袍的粗布下,隱隱露出新繡的纏枝蓮紋,那是多吉老爹的兒子臨行前,用繳獲的貴族金線連夜繡成的護身符。多吉老爹拍了拍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兒子的溫暖。
然而,多吉老爹的話音未落,一陣哄笑聲突然響起。緊接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匹鑲金的高頭大馬如旋風般疾馳而來,踏碎了多吉老爹的鹽攤。
雪白的鹽粒像雪花一樣四散飛濺,混著泥塵,紛紛揚揚地落進多吉老爹的破氈帽里。多吉老爹驚愕地抬起頭,只見吐蕃舊族的公子貢桑勒馬橫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貢桑的赤金馬鞭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鞭梢頭還沾著鹽工的血痂,仿佛在炫耀著他的權(quán)勢和殘忍。
“賤民也配吃官鹽?”貢桑冷笑一聲,“等著爛腸子吧!”
人群死寂如墳場。賣馕的婦人阿依夏突然掄起搟面杖砸向馬腿:“滾回你的雪山墳場啃金佛去!”多吉的破氈帽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嗖”的一聲飛出去,不偏不倚地“啪”一聲扣在了貢桑那油光锃亮的發(fā)髻上。
“鄉(xiāng)親們,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多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三年前疏勒河決堤的時候,就是這個雜種,把毒鹽摻進了賑災的糧食里!”他那干枯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遠處那一片荒涼的墳冢,“那里,有整整三百一十七座娃娃的墳?。∧銈兛纯?,那些墳頭的草,還沒有羊羔高呢!”
這一番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在人群中炸開了鍋。原本安靜的三百鹽工們,突然間像是被點燃了一般,他們手中的鐵鍬猛地一頓,發(fā)出了一陣金石相擊的巨響,這聲音震得貢桑的坐騎都驚恐地嘶鳴起來。
貢桑的私兵們見狀,剛想要伸手去摸腰間的彎刀,卻只見一袋裝滿了粗鹽的麻袋如流星般飛過來,“砰”的一聲,不偏不倚地套在了貢桑的頭上。
“這綁人的麻袋,就算是損耗了。”馬芊蕓的聲音在一片喧囂中清晰地傳了出來,她手中的鎏金算盤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記在貢桑少爺?shù)馁~上,雙倍扣除!”
在四通商行的密室里,羊脂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將馬芊蕓的影子投射在整面墻上的西域鹽脈圖上。她用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火漆,密報的紙張便像雪花一樣簌簌地展開。
“舊族偽造了三千張毒鹽票,票角的蓮紋沒有摻入藍硝?!瘪R芊蕓輕聲念道,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樣本的邊緣,仿佛能透過這薄薄的紙張,看到背后隱藏的巨大陰謀,“只等秋天疫病爆發(fā),這就是引發(fā)民變的導火索啊?!?/p>
段無咎捏起一撮靛藍毒粉,任其從指縫灑落地圖:“第七鹽井的‘佛寶’,該出土了。”
“貢桑嗜寶如命,必親自去搶?!瘪R芊蕓丹鳳眼掠過礦脈交錯處,“埋真佛還是假佛?”
梁上翻下白影,洛十九的劍穗掃過毒粉罐:“不如埋個活的?”
“埋他自己祖宗?!倍螣o咎五行紋銅符按進地圖,“把扎什倫布寺熔化的鎏金佛頭送進去——澆三層腐心毒膏?!便~符突然嵌入吐蕃王陵標記,“要讓他親手熔了祖宗的魂!”
秋雨如冰冷的針,刺透疏勒河畔的毛氈帳篷。多吉的小孫子達瓦蜷在羊皮褥里囈語,腕上靛藍毒斑如星宿派毒蝎盤踞。老妻卓嘎攥著發(fā)霉的鹽票捶地哭嚎:“四通商行要絕我們的種?。 ?/p>
帳簾“刺啦”裂開。央金背著藥箱鉆入,糾察隊臂章的纏枝蓮紋沾滿泥濘?;鸸庥沉了o抿的唇:“鹽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