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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舅舅的過往（第1頁）

夜色，如同打翻的巨大硯臺，濃稠的墨色迅速浸染了整片天幕，將白日的蒼翠與荒涼盡數(shù)吞噬。然而，在這片上古時代未曾受過絲毫污染的蒼穹之上，億萬顆星辰卻仿佛被精心擦拭過的鉆石，爭先恐后地迸發(fā)出清冷而璀璨的光芒，密密麻麻地鑲嵌在那深邃無垠的暗藍色絨布上，匯聚成一條橫貫天際、浩瀚壯麗的星河。星輝與月光如水銀般靜靜流淌而下，為這片沉睡的蠻荒山林披上了一層朦朧而神秘的光紗。

在他們臨時棲身的這處背風坡地中央，那堆篝火成為了黑暗中唯一溫暖而活躍的存在。干燥的柴火在火焰的擁抱中發(fā)出歡快而持續(xù)的噼啪輕響，跳躍舞動的橘紅色火苗，如同頑皮的精靈，驅(qū)趕著周遭的黑暗與寒意，也在圍坐在旁的三人臉上、身上，投下明明滅滅、搖曳不定的光影。

幼年楊嬋，終究是抵不過孩童的疲憊與今日連番驚嚇帶來的精神耗竭，此刻正蜷縮在哥哥楊戩那尚且單薄、卻已然成為她唯一依靠的懷里，沉沉睡去。她臟兮兮的小臉上，還依稀可見幾道未干的淚痕，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亮。但她的呼吸卻平穩(wěn)而悠長，小小的胸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眉頭也不再像白天那樣緊緊蹙起，似乎在這篝火帶來的溫暖、以及兄長懷抱所提供的、難得而珍貴的安全感中，暫時逃離了現(xiàn)實的殘酷，獲得了一絲短暫的、屬于夢境的安寧。

少年楊戩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坐姿，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生怕驚醒懷中熟睡的妹妹。他用自己的臂彎為枕，讓楊嬋的小腦袋枕得更舒服些，又仔細地將那件破爛不堪的外袍扯了扯，盡量蓋住妹妹瘦小的身軀，抵御夜間的寒涼。此刻的他，眉宇間那白日里如同出鞘利劍般的警惕與兇狠盡數(shù)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沉的溫柔與專注。這份小心翼翼的守護，與他白日里那副仿佛要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孤狼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阿澤（楊澤）靜靜地坐在火堆的對面，手里無意識地拿著一根稍稍有些彎曲的枯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面前燃燒的柴火?；鹦请S著他的動作偶爾迸濺出來，在空中劃出短暫而明亮的軌跡，隨即湮滅在黑暗中。然而，他的目光卻似乎并沒有聚焦在火焰上，而是穿透了那跳躍的光與熱，落在了對面少年楊戩那張尚且殘留著稚氣、卻被短短數(shù)日間的風霜、塵土、血污以及那刻骨銘心的仇恨，硬生生雕刻出堅毅線條的臉上。

篝火的光芒在少年棱角初現(xiàn)的臉龐上流動，時而明亮，將他緊抿的嘴唇和那雙過于沉靜的眼眸照得清晰；時而黯淡，讓他的面容隱沒在陰影之中，只剩下一個模糊而倔強的輪廓。

看著這樣的舅舅，楊澤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剎那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酸楚、心疼、憤怒、無奈、還有一種跨越時空的、近乎荒謬的悲傷……種種復雜到極致的情緒，如同失控的野馬，在他胸腔內(nèi)瘋狂地沖撞、撕扯，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一種窒息般的痛楚扼住了他的喉嚨。

這就是舅舅的過去。

這不再是灌江口那座香火鼎盛、威嚴肅穆的二郎真君神廟中，那個高踞神座、接受萬民朝拜、法力無邊、彈指間可令山河變色、令三界妖魔聞風喪膽的司法天神！

這也不再是那個在真君神殿里，表面總是板著一張冷峻的臉，對他和沉香嚴格要求，動輒呵斥，實則會在他們闖下大禍后，一邊冷著臉訓斥，一邊卻默默動用權(quán)勢和力量，不動聲色地為他們收拾所有爛攤子，甚至不惜與其他仙神周旋、欠下人情的那位別別扭扭、卻又無比可靠的“奶爸”舅舅！

那些屬于未來的、帶著溫情與無奈的記憶碎片，與眼前這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殘酷現(xiàn)實，形成了無比尖銳、令人難以承受的對比！

眼前這個少年，僅僅十歲！衣衫襤褸，幾乎無法蔽體，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痕，有些是野獸的抓痕，有些是荊棘的刮傷，有些是跌倒摔碰的淤青。他背著血海深仇——父親慘死，母親被至親鎮(zhèn)壓于暗無天日的桃山之底！他帶著年僅五六歲、懵懂無助的妹妹，像兩只被遺棄的幼獸，在這危機四伏、弱肉強食的蠻荒世界中，赤著腳，踩著碎石與荊棘，為了最基本的一口食物、一口凈水、一個相對安全的棲身之所，而拼盡一切，掙扎求存！他那雙本該如同最純凈星空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卻被強行注入了太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東西——冰冷的恨意，蝕骨的悲痛，不符合年齡的沉重，以及一種仿佛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信任的、極致的警惕。

楊澤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回到了他原本所處的那個時代。他想起了在現(xiàn)代社會的圖書館里，在網(wǎng)絡浩如煙海的資料中，看到的那些關(guān)于二郎神楊戩的種種傳說與故事。那些文字和影像，大多濃墨重彩地描繪著他如何神通廣大，如何手持三尖兩刃刀，如何率領(lǐng)梅山兄弟與哮天犬，如何劈開桃山救出生母，何等英雄了得，何等威風八面！故事總是聚焦于英雄的高光時刻，仿佛他生來便是如此強大，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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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又曾真正深入地、設身處地地去體會過，英雄在成為英雄之前，在踏上那條布滿荊棘的成神之路的起點，所親身經(jīng)歷的這份徹骨的絕望、無助與彷徨？誰又能想象，那日后名震三界的清源妙道真君，曾經(jīng)只是一個在荒野中，為了守護妹妹、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與野豬精以命相搏、渾身是傷的十歲少年？

他還想起了更多……想起了在真君神殿那些寂靜的深夜。當他偶爾起夜，或者修煉晚歸時，總會看到舅舅獨自一人，披著皎潔的月光，沉默地坐在庭院那棵古老的桂花樹下，或是立于高高的露臺邊緣。那時，舅舅的背影在清冷的月輝下，總是顯得格外孤寂，仿佛與周遭的一切都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當時年紀尚小，只覺得舅舅有心事，或許是在思考什么復雜的天條律例，或者是在為什么三界大事煩憂，卻從未真正讀懂過那沉默背后，所承載的萬鈞重量。

現(xiàn)在，他懂了。

那沉默的背后，是童年時代無法愈合、深可見骨的精神創(chuàng)傷！是親眼目睹母親被金色鎖鏈拖走、被巍峨桃山無情鎮(zhèn)壓時，那種撕心裂肺卻無能為力的噩夢！是父親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時，那種世界瞬間崩塌的極致恐懼與冰冷！是流落荒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時時刻刻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是胸腔里那團名為仇恨的火焰，日夜灼燒，卻又不得不為了身邊更弱小的妹妹而強行壓抑、理智前行的巨大痛苦！是那被至親背叛、被天地遺棄的孤獨感，如同附骨之疽，伴隨了他漫長的成長歲月！

“原來……舅舅……你小時候……過得……竟是這樣的苦……”楊澤在心中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吶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臟最柔軟的地方硬生生摳出來，帶著淋漓的鮮血。一股巨大到無法形容的酸楚，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烈地沖上他的鼻端，讓他眼眶陣陣發(fā)熱、酸澀，視線迅速變得模糊。他不得不微微仰起頭，借助著看向漫天星辰的動作，拼命地眨著眼睛，強行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溫熱液體逼退回去。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內(nèi)心洶涌的沖動！他想要沖過去，用力抓住少年楊戩那瘦削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堅持住！舅舅！你會活下去的！你會變得非常非常強大！比你現(xiàn)在能想象到的還要強大無數(shù)倍！你會遇到師父，學到通天徹地的本領(lǐng)！你會親手用那柄三尖兩刃刀，劈開那座該死的桃山，救出外婆！你會成為受三界敬仰的二郎真君！你會有一個家，有我們！未來……未來是充滿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