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沈月疏宛若精魅附體,時而撫琴低吟,時而翩然起舞。
她低眉淺笑,抬手扶鬢間眼波流轉(zhuǎn),生生將這清寂梅園攪成了纏人的盤絲洞,魅影幢幢,無處不在。
卓鶴卿思來想去,終是決定該給她多尋些事做——讀書臨帖,習(xí)字作畫,樣樣皆可??偤眠^任她這般興風(fēng)作浪,攪得滿園妖霧彌漫,更亂他心曲,徒生波瀾。
“我請了城北的歌舞伎師來教洛洛習(xí)舞,可那孩子不喜,終日哭鬧?!弊窥Q卿語氣平緩,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掠過她的臉,“你若得空,可否教她些基本功?”
他想起洛洛撅嘴抹淚的模樣,心下微動。
將這棘手的小人兒交給沈月疏,或許正好——既磨了洛洛的性子,也省得她終日如精魅般在梅園撩琴起舞,擾得他心神不寧。
“好?!鄙蛟率钁?yīng)得輕軟,眼波卻悄悄凝在他側(cè)顏。今日這人又是整理書房,又是安排教習(xí)……是怕她閑來生事,還是早已窺破了她這幾日撫琴起舞、步步為營的那點心思?
沈月疏心底反倒漾開一絲淺淡的喜悅。他既肯讓她插手瑣事——無論出于何種緣由,便是裂隙中透進(jìn)來的光。
她悄然收攏指尖,如同握緊一枚遲遲落下的棋子。
來日方長,她總有辦法,一步一步,走進(jìn)他那戒備森嚴(yán)心門。
這世間最可怕的,從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根本無人問津。
有人肯用你,便證明你尚有價值,暗夜里總還透著一線微光,終有熬出頭的指望。
冷宮里的妃嬪最是清閑,可那就像一朵褪了色的宮花,莫說簪于云鬢惹人注目,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塵,也再無人會俯身拾起。
燭火毫無征兆地猛地向下一挫,火舌矮了半截,光線驟然昏昧下去,幾乎要熄滅。
沈月疏站起身,走到案邊,微微傾身,拈起銀撥子,小心地將那燒焦蜷曲的燭芯向上挑了一挑,火光“噗”的一聲輕響,重新煥發(fā)出活力。
挑完燭芯,沈月疏又將卓鶴卿手邊那盞已然涼透的殘茶倒入一旁的茶盂,重新注了七分滿的新茶,置于他手邊最容易碰到的地方。
“有勞你了?!弊窥Q卿端起青瓷茶盞,垂眸啜飲一口,又換了個話題,“你可會看賬本?”
“會一些,之前的閨閣賬教教過一些,但不精通?!?/p>
沈月疏越發(fā)覺得奇怪,他不會是準(zhǔn)備將管家權(quán)交給自己吧?但仔細(xì)琢磨又覺得不可能,偌大的卓府,那么多產(chǎn)業(yè),以兩人現(xiàn)在的交情,卓鶴卿打死都不可能交給她。
猜不透卓鶴卿的用意,沈月疏便沒有講實話。
她打算盤、看賬本的本事可是比撫琴更出色。
程懷瑾管著程國公府的三個鋪子,他無心顧及,每每月末都是悄悄將賬本交給沈月疏查閱。開始是他教她,教會了,他便完全放手,日子久了,她竟練出火眼金睛,錯報漏報一眼便能瞧出來。
“城西的大福茶樓,是卓家的鋪子,就交給你管吧。”卓鶴卿語氣平靜,手指在茶盞上摩挲,仿佛交出的不是一家鋪子而是一棵大白菜?!澳憧梢苑帜卿佔拥奈宄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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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鶴卿這么大方嗎?也不怕我把那鋪子給他搞砸了。
卓鶴卿似是看出沈月疏的擔(dān)憂,語氣輕緩,似是寬慰:“若是辦砸了,也無妨。到時候我索性關(guān)掉,就當(dāng)給你練手吧。”
那間茶樓其實早已入不敷出,即便沒有沈月疏這一出,他原本也打算在年底之前歇業(yè)收場。根本談不上是因她之過,才致關(guān)門。
卓鶴卿將茶樓交予沈月疏,并非一時興起,而是自有考量。
他與她相識未深,雖近日她言行舉止挑不出錯處,卻終究難辨真心。昔有王莽謙恭未篡時,畫虎畫皮難畫骨,他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