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三號清露草田。
烈日依舊毒辣,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阿寧和王浩佝僂著腰,重復著那機械到令人麻木的動作:舀水,挪步,彎腰,小心翼翼地澆灌。汗水順著額角、鼻尖不斷滴落,砸在干燥的田壟上,瞬間蒸騰起一絲微弱的水汽,又被酷熱吞噬。灰布短褂的后背早已被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每一次彎腰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
腰背的呻吟如同拉鋸,手臂因持續(xù)發(fā)力而微微顫抖。澆灌這看似簡單的勞作,在持續(xù)數(shù)個時辰后,變成了對意志的酷刑。阿寧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嚨里火燒火燎,水囊早已空空如也。他抬眼望向遠處云霧繚繞、偶爾有各色遁光優(yōu)雅掠過的山峰,那里是青嵐谷真正的“仙境”。而腳下這片藥田,這片散發(fā)著劣質藥粉和汗臭味的泥濘之地,是他和王浩此刻掙扎的煉獄。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針,刺穿著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
“呼……”旁邊的王浩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喘息,他直起腰,破碎鏡片后的目光掃過田壟盡頭。那里,張翠正蹲在一株葉片發(fā)黃的清露草前,眉頭緊鎖,手指靈巧地撥弄著根部泥土。
短暫的休息哨聲終于響起,如同瀕死者的喘息。阿寧和王浩幾乎是踉蹌著挪到田埂邊一小片稀疏的樹蔭下,背靠著滾燙的石頭癱坐下來。李石沉默地坐在幾步外,抓起水囊猛灌了幾口渾濁的山澗水,喉結劇烈滾動。
張翠也挪了過來,小臉被曬得通紅,額發(fā)被汗水粘成一綹一綹。她抹了把汗,看著阿寧和王浩幾乎虛脫的樣子,大眼睛里閃過一絲不忍。她左右警惕地張望了一下,確定管事助手離得尚遠,才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神秘口吻:
“阿寧哥,王浩哥,你們剛來,還不知道吧?咱們青嵐谷,大著呢!可不光是咱們這破地方和遠處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仙老爺住的山頭?!?/p>
阿寧和王浩疲憊地抬眼看向她。
張翠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俺聽早來的雜役師兄偷偷說過,谷里分得可清楚了!像咱們這樣穿灰布褂子、住丁字破屋、天天在地里刨食的,是最底下的‘外門雜役’!往上,還有穿青色袍子、住在半山腰那些整齊石屋里的,那叫‘外門弟子’!他們不用干咱們這種粗活,能專心修煉,每月還能領到比引氣散好點的丹藥呢!”
“外門弟子?”阿寧喃喃重復,干裂的嘴唇動了動。這稱呼,比“雜役”聽起來就多了幾分尊嚴。
“嗯!”張翠用力點頭,眼睛里閃爍著向往的光,“但這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那些穿白袍子、繡著云紋的!他們住在最高的、靈氣最濃的山峰上,洞府門口都有云霧繚繞!他們叫‘內(nèi)門弟子’!”她語氣充滿了敬畏,“內(nèi)門弟子,那才是真正的仙家種子!修煉的都是咱們想都不敢想的高深功法,用的丹藥、法器,聽說都是閃著寶光的!宗門最好的資源,都緊著他們!”
內(nèi)門弟子!
這四個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阿寧和王浩疲憊到近乎麻木的心湖里,驟然激起了一圈圈劇烈的漣漪!
他們不由自主地望向遠處那些被云霧半遮半掩的最高峰。原來,那里才是青嵐谷真正的核心!那里才有完整的傳承!那里才有改變命運的可能!煉氣二層?在這龐大的宗門體系里,連螻蟻都算不上,僅僅是這最底層掙扎的起點!
張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繼續(xù)道:“還有呢!每年開春,咱們外門這邊,都會舉行一場‘小比’!聽說只要是外門的人,不管是弟子還是……還是咱們雜役,只要能報上名,都可以去試試!”
“小比?”王浩破碎鏡片后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如同黑暗中點燃的兩簇幽火。
“對!”張翠用力點頭,小臉上也泛起興奮的紅暈,“俺聽說,只要能在那小比上打到最前面幾名!就有天大的機會!”她伸出幾根手指,強調(diào)著,“要么,直接被內(nèi)門的仙師看中,破格收為內(nèi)門弟子!從此一步登天!要么,就能得到宗門賞賜的……真正的靈丹!那種吃了能讓人修為蹭蹭往上漲的寶貝丹藥!”
內(nèi)門弟子!真正的靈丹!
這兩個詞,如同兩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阿寧和王浩的心頭!瞬間驅散了所有疲憊帶來的麻木!
兩人猛地轉頭,目光在空中交匯!
阿寧眼中那被現(xiàn)實反復捶打卻始終未曾熄滅的野性火焰,此刻如同被澆上了滾油,轟然爆燃!那火焰里,是絕境中看到唯一繩索的瘋狂渴望,是對改變這卑微如塵命運的極致貪婪!王浩破碎鏡片后的眼神則幽深如寒潭,但那寒潭底部,卻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如同熔巖般熾熱和精密的計算光芒!小比……規(guī)則?對手?如何利用這有限的時間、這卑微的身份、這殘缺的功法……去搏那萬中無一的可能?!
希望!
一個極其渺茫、如同懸崖峭壁上開出的花朵般脆弱,卻又無比真實、無比熾烈的希望!
這希望,不再是落塵鎮(zhèn)老槐樹下虛無縹緲的傳說,不再是荒野中掙扎求生的本能。它有了一個清晰、殘酷卻又充滿誘惑的名字——小比!一條理論上可以掙脫這“丁字序列”、掙脫這“雜役”烙印的荊棘之路!chapter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