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鎮(zhèn)的夜,寒氣砭骨,濃稠如墨。土屋如同沉入冰冷海底的石匣,隔絕了外面嗚咽的風聲。灶膛里殘余的幾點火星早已徹底熄滅,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和彌漫在空氣中嗆人的草木灰氣味。主屋一片漆黑,只有偏屋門框漏進來的一線微弱昏黃光暈,切割著濃重的黑暗。那是老周頭屋里尚未熄滅的油燈。
阿寧和王浩蜷縮在偏屋角落冰冷的草堆里,裹著散發(fā)霉味的破麻布。王浩呼吸均勻悠長,似乎已沉入夢鄉(xiāng),破碎的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阿寧卻毫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在黑暗中如同兩粒灼燒的炭火。褲袋里,那塊琉璃碎片緊貼著大腿的皮膚,傳來一陣陣持續(xù)而清晰的溫熱搏動感,如同一個沉睡在冰層下的生命,在黑暗中無聲地呼喚。
白天老槐樹下“朽木生芝”“頑石化玉”的故事,老周頭那深意難明的眼神,還有此刻碎片這固執(zhí)的溫熱……無數(shù)念頭如同亂麻,在他小小的腦袋里瘋狂糾纏、沖撞。那卷古卷……它到底藏著什么?老周頭搖頭是什么意思?這碎片……真的能像故事里的赤芝和雷紋玉一樣,被某種力量“劈開”嗎?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驅使著他。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破麻布,赤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他像一只夜行的貍貓,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溜出偏屋,穿過冰冷黑暗的主屋,來到那扇隔開主臥的低矮木板門前。
門縫里透出更加清晰的昏黃光暈,還有老周頭極其輕微、近乎無聲的咳嗽。阿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猶豫著,枯瘦的手指懸在半空,幾乎要觸碰到粗糙冰冷的門板。是敲門?還是就這樣偷聽?
就在這時,門內(nèi)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帶著無盡疲憊的嘆息。
“唉……”
嘆息聲剛落,那扇低矮破舊的木板門,竟毫無征兆地、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拉開了一道縫隙!
昏黃的油燈光線如同流淌的液體,瞬間涌了出來,將門口的阿寧籠罩其中!
阿寧渾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驚愕地僵在原地!他根本沒碰門!門……自己開了?!
門內(nèi),老周頭佝僂的身影背對著門口,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邊。他并沒有回頭,仿佛對門口的動靜毫無察覺?;椟S的油燈放在床頭一個歪斜的木墩上,跳躍的火苗將他佝僂孤獨的身影投在對面粗糙的土墻上,晃動、拉長,如同一座沉默的、布滿裂痕的石碑。
油燈的光暈有限,勉強照亮床榻周圍一小片區(qū)域。阿寧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鎖定了床頭——那卷暗褐色的古卷,此刻并未被老周頭藏在懷里,而是極其隨意地攤開著,放在他枯瘦的腿邊!
卷身攤開的部分,露出大片深褐色的、布滿細微裂紋的古老獸皮。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扭曲、斷裂、如同瘋狂爪痕又似抽象符號的深深刻線!那些刻痕在昏黃跳躍的油燈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光澤,仿佛干涸凝固的污血,又像是某種活物褪下的甲殼碎片。一股沉重、冰冷、帶著歲月腐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鋒銳氣息,透過門縫,無聲地彌漫出來,讓門口的阿寧瞬間感到呼吸一窒!
老周頭枯瘦如鷹爪的手指,正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在那攤開的、刻滿扭曲符紋的獸皮卷面上,輕輕摩挲著。
他的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在撫摸情人最細膩的肌膚,又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脆弱珍寶。指尖順著那些斷裂扭曲的刻痕軌跡,極其緩慢地移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昏黃的光線下,阿寧甚至能看到他指腹上深刻的紋路與卷面上那些古老刻痕相互摩擦的細微痕跡。
摩挲間,老周頭那沙啞低沉、仿佛囈語般的聲音,極其輕微地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斷的……太碎了……”
“……像被天狗啃過……又被埋了萬載黃泉……”
“……拼不上了……拼不上了……”
那聲音里蘊含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無奈,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仿佛他摩挲的不是一卷獸皮,而是一具無法復原的、至親之人的破碎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