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鎮(zhèn)的天光永遠帶著一股洗不掉的昏黃,塵土在干燥的風里打著旋兒。阿寧和王浩蹲在土屋后那片灰白的田壟邊,如同守著稀世珍寶。田壟里,那幾株葉片狹長、邊緣帶著細微絨毛的“止血草”,在兩人近乎虔誠的照料下,已褪去最初的嫩綠,葉片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墨綠,邊緣的絨毛也更加清晰可見,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微微的銀芒??諝庵袕浡还傻摹е嗤列葰夂鸵唤z不易察覺的清涼草藥味。
“差不多了?!蓖鹾品隽朔鲅坨R,破碎鏡片后的眼睛仔細審視著一株最茁壯的止血草,“周爺爺說,長老些藥效才好。絨毛是關鍵?!彼菔莸氖种笜O其小心地、避開葉片邊緣的絨毛,輕輕觸碰著墨綠的葉面。
阿寧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褲袋里的琉璃碎片傳來一陣溫和而持續(xù)的溫熱感,如同無聲的贊許。他小心翼翼地將幾株達到采摘標準的止血草連根挖起(王浩堅持認為根部可能也含有效成分),抖落根部的灰白泥土,用柔韌的草莖仔細捆扎成束。草葉的清涼氣息更加濃郁。
這些凝聚著老周頭指點、兩人心血和這片貧瘠土地最后饋贈的草束,被阿寧寶貝似的揣在懷里,走向落塵鎮(zhèn)唯一那家低矮破舊、散發(fā)著濃重霉味和陳年藥渣氣息的藥鋪。
藥鋪老板姓孫,是個精瘦干癟的老頭,下巴留著一撮稀疏發(fā)黃的山羊胡,眼珠子渾濁卻透著商人特有的精明。他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柜臺上幾個落滿灰塵、裝著些干癟草根和蟲殼的陶罐??吹桨庍M來,懷里還抱著幾束新鮮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草藥,渾濁的眼珠懶懶地抬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聲:“小崽子,撿的什么破爛?我這兒不收爛草根!”
阿寧忍著被輕視的不快,將一束捆扎好的止血草放在油膩發(fā)黑的柜臺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孫老板,您看看這個。止血草,新鮮的!藥效比唾沫強多了!”
“止血草?”孫老板嗤笑一聲,枯瘦的手指極其隨意地撥弄了一下草束,幾根脆弱的絨毛被他的指甲刮掉,飄落下來,“落塵鎮(zhèn)邊上長的‘鬼刺頭’?這破玩意兒遍地都是!牲口都不稀罕嚼!”他嘴上這么說,渾濁的眼珠卻極其隱蔽地在那墨綠的葉片和清晰的絨毛上多停留了一瞬,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飛快掠過。
“不一樣的!”阿寧急切地反駁,想起老周頭的話,“這個葉子上的絨毛不能碰掉!揉碎了敷傷口,止血效果特別好!鎮(zhèn)東頭李木匠前兩天拉鋸子割了手,用了這個,第二天就不怎么流血了!”他努力回憶著李木匠婆娘感激的話語。
“哦?李木匠?”孫老板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山羊胡微微翹起,顯然知道這事。他干枯的手指再次捻起一株草,這次動作稍微“輕柔”了點,但依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他湊近聞了聞那清涼的草葉氣息,又用指甲掐斷一小截葉尖,擠出一點近乎透明的汁液,抹在自己枯瘦的手背上,瞇著眼感受著那微弱的清涼感。
片刻后,他放下草束,臉上堆起一絲極其虛假的笑容,聲音帶著一種哄騙的腔調:“嗯……是有點那么個意思。小子,算你有點眼力勁兒。這樣吧,”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阿寧面前晃了晃,“三枚銅板!這三捆我都要了!以后再有,都給我送來!包你們餓不死!”
三枚銅板?!
阿寧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他懷里這三捆新鮮的止血草,每一捆都凝聚著他們翻土、壓青、澆水、等待的心血!三枚銅板?連他們做幾個捕鼠夾的辛苦錢都不如!這簡直是明搶!
一股血氣猛地沖上阿寧的頭頂!他想起之前疤臉張欺負老周頭時自己那無力的憤怒,想起貨郎貪婪的嘴臉,想起鎮(zhèn)上人最初喊他們“怪物”時的排斥!生存的艱難和一次次被輕視壓榨的憋屈感瞬間爆發(fā)!
“三枚?!”阿寧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拔高,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銳,“孫老板!您這是打發(fā)叫花子呢?!這可是能止血救命的藥!落塵鎮(zhèn)邊上長的是不少!但有幾個人知道什么時候采藥效最好?有幾個人知道這葉子上的絨毛碰掉了藥性就少一半?!李木匠用了都說好!您給三枚?當我們是傻子嗎?!”他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胸膛劇烈起伏,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懷里的草束,指節(jié)發(fā)白。褲袋里的琉璃碎片傳來一陣清晰的溫熱悸動,仿佛在給他打氣。
孫老板顯然沒料到這個平時看起來蔫頭耷腦的外來小子敢這么頂撞他!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陰沉的怒意!他猛地一拍油膩的柜臺,震得旁邊一個陶罐蓋子都跳了一下!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孫老板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山羊胡氣得一翹一翹,“三枚銅板是看得起你!還嫌少?愛賣不賣!滾蛋!拿著你的破草滾!我看除了我孫記藥鋪,這落塵鎮(zhèn)還有哪個瞎了眼的會要你這玩意兒!信不信我讓疤臉張……”
“孫老板?!?/p>
一個冷靜、甚至帶著點平淡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孫老板的咆哮。
王浩不知何時已站在藥鋪門口。破碎鏡片后的眼睛如同兩口深潭,平靜無波地看著暴怒的孫老板。他手里拿著那塊刻滿歪扭字跡的記賬陶片,另一只手里,竟然還握著幾株葉片同樣墨綠、邊緣帶著絨毛,但明顯更加瘦小、品相稍差的止血草——顯然是剛才在田壟邊臨時采的。
王浩沒有看阿寧,目光直接鎖定孫老板那雙因憤怒而充血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在藥鋪狹小壓抑的空間里響起:
“您說的對,落塵鎮(zhèn)邊上,這種草是不少?!?/p>
他頓了頓,向前走了一步,將手中那幾株品相差的止血草隨意地放在柜臺上,與阿寧那幾捆新鮮的并列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知道何時采、知道如何采不損絨毛、知道如何保存藥性最好的……目前,大概只有我們?!?/p>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李木匠的傷口,用的是我們采的草。”
“鎮(zhèn)西頭趙鐵匠的兒子昨天掏鳥窩摔破了膝蓋,用的也是我們給的草,現(xiàn)在能下地了。”chapter_();
“還有……”王浩的目光掃過藥鋪角落里幾個落滿灰塵、裝著些廉價止血藥粉的破陶罐,“……您柜臺上那些‘金瘡散’,主要成分是爐灰和碾碎的干地衣吧?止血效果如何,您自己清楚。我們的草,新鮮,有效,還便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