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8章 一碗熱湯面（第1頁）

老周頭端著那盞昏黃油燈，佝僂著清瘦卻依舊挺直的背脊，引著阿寧和王浩在迷宮般狹窄、彌漫著腐朽氣息的土巷里穿行。腳下的路越發(fā)坑洼，兩旁歪斜的土坯房如同沉默的巨獸，在黑暗中投下更加壓抑的陰影。最終，在聚居地最邊緣、幾乎貼著一段半坍塌土墻的地方，一間極其低矮的土坯小屋出現(xiàn)在眼前。

小屋比想象的還要破敗，墻體傾斜，仿佛一陣稍大的風(fēng)就能將它徹底吹垮。門是用幾塊厚薄不均、邊緣粗糙的木板勉強(qiáng)拼湊而成，歪歪斜斜地掛在一個同樣粗糙的木框上，縫隙大得能塞進(jìn)手指。寒風(fēng)正從那些縫隙里嗚嗚地鉆進(jìn)去。

老周頭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舊煙味、淡淡草藥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食物焦糊味的氣流撲面而來，并不好聞，卻帶著一種屬于“家”的、沉甸甸的煙火氣。

“進(jìn)來，把門掩好?！崩现茴^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低沉而清晰。

阿寧和王浩依言踏入，小心翼翼地掩上那扇漏風(fēng)的門。門軸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寒風(fēng)被隔絕了大半，只剩下細(xì)微的氣流從縫隙里鉆入。

油燈昏黃的光暈驅(qū)散了門邊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小屋的全貌。

家徒四壁。

這是阿寧和王浩腦海中同時浮現(xiàn)的詞。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踩上去感覺深一腳淺一腳。屋子小得可憐，幾乎一眼就能望到頭?？坷飰κ且粡堄猛僚鲏酒龅摹按病?，上面鋪著厚厚一層干枯發(fā)黃的茅草，一床同樣洗得發(fā)白、打著補(bǔ)丁的薄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這是屋內(nèi)唯一稱得上“床鋪”的東西。

角落是一個用幾塊大小不一的石塊粗糙壘砌的土灶，灶膛里還殘留著微弱的暗紅余燼，散發(fā)著一點可憐的熱量。灶上架著一口黑黢黢、坑洼不平的小鐵鍋。灶旁一個缺了角的木墩，算是桌子兼凳子。墻角堆著一些干柴和一個同樣黑黢黢的陶水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簡陋之中，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潔凈感。地面雖然坑洼，卻看不到明顯的垃圾和污穢。土灶臺面被擦拭得露出原本的泥色，沒有厚厚的油垢。那床疊得方方正正的薄被，更是在一片灰暗中顯出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整潔?？諝饫锬枪傻牟菟幬?，也沖淡了原本可能存在的霉味和土腥氣。

這是一個被貧窮打磨到極致的角落，卻也被一雙枯瘦的手，固執(zhí)地維持著最后一絲屬于人的體面和秩序。

老周頭將油燈放在灶臺邊的木墩上，豆大的火苗輕輕搖曳，將三人的影子在低矮的土墻上拉長、晃動。他沒有看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的兩個少年，徑直走到土灶邊，蹲下身。

他動作麻利地?fù)荛_灶膛里的余燼，露出暗紅的炭火。添上幾根細(xì)小的干柴，用嘴小心地吹了吹。微弱的火苗舔舐著柴枝，發(fā)出噼啪的輕響，橘紅色的光芒逐漸亮了起來，驅(qū)散了更多黑暗，也帶來了一絲實實在在的暖意?；鸸庥持紳M深刻皺紋的側(cè)臉，那雙渾濁的眼睛在跳躍的光影里顯得異常專注。

他從墻角那個黑陶罐里舀出幾勺渾濁的涼水，倒入小鐵鍋。又從掛在灶旁墻壁一個破舊布袋里，小心地抓出一小把東西——那是一種顏色灰黃、顆粒粗糙的粉末，像是碾碎的某種粗糲谷物，散發(fā)出淡淡的、原始的糧食氣味。老周頭將粉末撒入鍋中，用一根光滑的細(xì)木棍緩緩攪動。

水漸漸熱了，鍋底開始冒出細(xì)小的氣泡。老周頭又從另一個更小的布袋里，拈出幾片干癟發(fā)黃、邊緣卷曲的菜葉，隨手撕碎了丟進(jìn)鍋里。最后，撒進(jìn)去一小撮灰白色的粗鹽粒。

沒有油星，沒有蔥姜蒜，更沒有肉味。只有谷物粉末在水中化開形成的渾濁湯底，翻滾著幾片蔫黃的菜葉。

但就在這簡陋的湯水開始翻滾，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輕響時，一股極其樸素、卻又無比真實的食物熱氣，帶著粗糧的微香和菜葉的微澀，在小屋里彌漫開來。

這氣味，像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攫住了阿寧和王浩所有的感官！

腹中的鳴叫如同被壓抑許久的困獸，再也無法控制，在寂靜的小屋里此起彼伏地爆發(fā)出來，聲音響亮得甚至蓋過了灶火的噼啪聲！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感，瞬間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對熱食的渴望所取代。他們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口冒著熱氣的黑鐵鍋，如同餓狼盯住了獵物，身體因為極度的渴望和克制而微微顫抖。

老周頭仿佛沒聽見那震天響的腹鳴，依舊專注地攪動著鍋里的湯水。待湯水變得略微粘稠，菜葉也煮軟了，他熄了灶膛里新添的火，只留下一點余燼保溫。

他起身，從灶臺旁一個歪斜的木架上，取下兩個粗陶碗。碗壁很厚，邊緣有豁口，樣式古樸笨拙，卻同樣被擦洗得干干凈凈。他拿起一塊同樣漿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的粗布，仔細(xì)地將碗內(nèi)擦了一遍——這個動作帶著一種在貧瘠中近乎固執(zhí)的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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