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桌上的那把鉸刀,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撐起來,奪下了鉸刀看看就往自己脖子上扎。千鈞一發(fā)之際,鄭柘捏住了她的手腕,磕掉鉸刀。
又要發(fā)瘋是不是?鄭柘用力地說。
身體被完全地控制住,腦袋的劇痛一浪接一浪襲來,楊荷臉上只剩絕望,連眼淚都流不下來。她聲音沙啞地說:我求你了,把我埋了,你出去逃難吧,你下不去手我就自己來,絕不讓你背負(fù)拋妻殺妻的罵名。
我一個大老粗,又不是讀書人,要什么名聲?既然娶了你,我就守你到死,我都沒說放棄,輪不到你說。鄭柘的聲音也沉了下來,這家日結(jié)工錢,勉強也夠我們吃,等天氣暖和,你身體好些,我?guī)闵暇迫ね侗际甯?。叔父欠我爹許多情分,他會還的。
話說盡,事已至此,楊荷絕望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這一兩年來,頭風(fēng)病愈發(fā)嚴(yán)重,有時候痛起來別說是站穩(wěn),就是躺著都恨不得把腦袋往土炕里鉆。她一直臥病在床,對外面發(fā)生什么一無所知。上個月城北的遠(yuǎn)房親戚才看她才知道,世道早就變了。城里人死的死,逃的逃,活不下去了。她將信將疑的,因為鄭柘從來不跟她說這些,只是不再買藥了,每日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后來她強忍著痛走去灶房,打開小甕,麥粉早就吃盡了。難怪眼見著他日漸清瘦,難怪她日日還
能吃到東西。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他們還是沒什么感情基礎(chǔ)的夫妻,這些年他照顧自己夠久了,她也不是沒良心。雖然還有很多不舍,但她下定了決心。
見她不再掙扎了,鄭柘將她放開,再次端起碗,喂她疙瘩湯。喂一勺,她也張嘴喝一勺,努力咽下去。繼續(xù)喂,她繼續(xù)吃。
鄭柘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還能吃就證明她緩過來了,再堅持堅持,這道坎說不定就過去了。
碗底還剩了一些,楊荷搖搖頭,實在吃不下。鄭柘遂端著碗起身往外走,一口將碗底的殘湯喝光。
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來,將地上的鉸刀撿起來帶走,對床上說:我出去上工了,晚點回來。
房間門被關(guān)上,楊荷睜開眼睛,凝視著屋頂,眼神冷靜決絕。
門外的鄭柘撂下碗,收拾妥當(dāng)就準(zhǔn)備出門了。他松一些褲腰帶,剛剛勒得太緊了。
他的上一個東家月錢還沒發(fā),全家人全燒死了家中,當(dāng)天夜里發(fā)生過什么,沒有人知道,沒人敢議論,但都能猜到七七八八。去年開始,縣府強征防稅,為抵御匈奴人,逐月遞增,他很快一貧如洗,好說歹說跟差役說欠著,才沒罰他??h城的營生幾乎就沒有了,為了混口飯吃,他只能上城外佃客討生活,下大苦力,朝不保夕。
不是沒想過逃離龍勒縣,他怕她經(jīng)不起折騰,死半道上了。
鄭柘暗暗打定了主意,過一日是一日,只要人還在,沒什么過不去的坎。
他快步走到了街上,今天要干得活不少,馬上就是春耕了,大片的田地等著犁開??上Ыo得少,甚至不如他早先的十分之一。沒辦法的事,這年頭都不容易,佃客日子也困難。
遠(yuǎn)遠(yuǎn)看見城門口搭上了個臺子,臺子上面站著幾個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他們背后的墻上貼了份文書,他并不識字,也沒心思去探究,加快腳步繼續(xù)趕路。
這位大哥,且慢!謝喬抬手將他叫住。
鄭柘停下腳步,不解地問:姑娘有何事?
謝喬指著靠近城墻的這條街,這位大哥,我們做筆買賣,你若將此街清掃干凈,我給你一石糧。
這條街算干凈的,街道寬約一丈,長約一里地,地上并無太多臟污,清掃起來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完成。
聞言,鄭柘一驚,隨后擺擺手,并不相信。
姑娘,我這忙著呢,你就莫要誆我了。他轉(zhuǎn)身就要走。抬手揉了揉右眼皮,從剛剛開始一直在跳,老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他懷疑再晚點去會被佃客解雇,于是更加快腳步。
等等,莫急莫急,這是一石麥粉,我先給你,你拿到手里,再去清掃大街。謝喬將一麻袋約三十公斤的面粉遞給他。
鄭柘訝異地接沉甸甸的麻袋,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白花花且細(xì)膩的粉末,他伸手指沾了一點放進(jìn)嘴里一嘗,果然是麥粉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