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父母安在?鄭玄的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一絲疲憊。
謝均驚恐地望著他,瘦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他見過太多大人,有的會踢開擋路的孩子,有的會搶奪手中僅有的食物,還有的像野獸一般啃食人肉。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不住地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鄭玄見狀,從隨身攜帶的布袋中取出一塊干硬的糗糧,掰了一小塊,遞到他干裂的唇邊。
那是一小塊干硬的糗糧,顏色暗沉,卻透著一股救命的糧食香氣。謝均遲疑了一下,終是抵不過腹中的饑餓,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鄭玄又解下腰間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幾口水。
罷了,你便跟著老夫罷。
遠行途中,謝均咳疾驟然加重,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痛楚不堪。
鄭玄俯身看他,只沉聲道:在此等候,老夫去去便回。
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謝均心中一片冰涼。他以為鄭玄不會回來了,就像他的父親,讓他等,等了一日又一日,漫漫無盡,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與希望。
但與父親不同,鄭玄回來了。
鄭玄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只陶釜,他再將藥囊中取出揀選好的草藥,如紫蘇、桔梗、甘草之類,按序放入釜中,再緩緩注入清水。
陶釜架在灶上,鄭玄守在一旁,不時用一根細長的木勺攪動藥材,防止糊底,同時觀察藥汁的顏色與稠度。待藥汁熬煮到合適的火候,他用竹箸仔細夾去藥渣,將滾燙的藥液小心倒入碗中。
鄭玄端著藥碗,用口輕輕吹散上面的熱氣,試了又試,直到不那么燙口,才遞到謝均手中,藥好了,趁熱飲下。
喝了藥,睡了一大覺,第二日謝均便開始有了些微好轉(zhuǎn)。
此后,他便成了康成先生身邊的一名小書童,每日負責灑掃、研墨、鋪展竹簡。
起初,謝均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小慎微。生怕做錯什么事被趕走,但鄭玄始終脾氣溫和,從未因為他打翻墨汁或是摔壞什么東西而責罵過他。
謝均逃難時落下的病根,時常咳嗽,夜里更是輾轉(zhuǎn)難眠。
鄭玄卻對他關(guān)照有加,每每親自為他煎藥。
建寧四年,黨錮之禍起,鄭玄被朝廷禁錮,不得為官,只能回歸鄉(xiāng)里。那一年,謝均剛滿八歲,在鄭玄身邊也才一年光景。
鄭玄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將更多心力投入到對儒家經(jīng)籍的整理與注釋之中。
謝均則一如既往地隨侍左右,為他研墨、鋪紙,有時也幫著翻檢堆積如山的竹簡、查找某個冷僻的字句。
燈火之下,一老一少,身影相伴,日子雖清苦,卻也因這份專注而顯得格外安穩(wěn)。
光陰荏苒,轉(zhuǎn)眼便是數(shù)載過去。
這期間,謝均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咳疾日益加重,夜里盜汗不止,偶爾還會咳出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