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手,后退一步,搖著頭,聲音低沉而沙?。喝?,你在說什么胡話?你可知,這世上,并無黃天。
如遭雷擊,張梁怔在原地,他比張寶更驚愕。
并無黃天?什么并無黃天?二兄,你莫非忘了,我們兄弟三人,畢生所追逐信奉的,不就是黃天嗎?
黃天張寶慘笑一聲,笑聲里充滿了苦澀和自嘲,黃天不過是個(gè)筏子,是大兄
他定了定神,說下去:那是大兄用來渡河的筏子,筏子罷了!
筏子?
張梁顯然無法接受這個(gè)說辭,眼球中迸出血絲,聲音激切,那我們兄弟這半生心血算什么?!那些喝下符水,高喊著黃天當(dāng)立,悍不赴死,最終倒在官軍屠刀下的信徒,又算什么!
他的質(zhì)問在空曠的軍帳中回蕩,震得案上燈盞的火苗劇烈晃動(dòng),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控訴和迷茫。
張寶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疲憊地?fù)]揮手:大兄知你赤子心性,始終不忍說破。
他輕輕嘆了口氣,三弟你仔細(xì)想想,世上若真有無所不能的黃天,大兄又何至于病故身死?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張梁心中剛剛?cè)计鸬幕鹧妗?/p>
他呆立著,嘴唇翕動(dòng),卻說不出話來。
不黃天是存在的!張梁猛地?fù)u頭,像是要甩掉那可怕的念頭,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黃天說了,她的術(shù)法受了限制,暫時(shí)需要蟄伏積蓄力量!但她確實(shí)救了我等,只是只是通往凈土的坦途,目前仍在廣宗那棵巨樹之內(nèi)!
張寶沉默地看著他,眼中只剩下無盡的疲憊,給他倒了一碗水。
一飲而盡,張梁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黃天真假的時(shí)候。黃天賦予他的使命不是這個(gè)。
二兄,眼下的局勢,你比我清楚?;矢︶栽趶V宗幾乎未損一兵一卒,如今正全速北上,不日即將抵達(dá)下曲陽。一旦他與郭典合兵一處,我等沒有一絲勝算。
張寶當(dāng)然知道。他不僅知道兵力上的懸殊,更知道軍中的糧草已經(jīng)見底,最多再撐不過三五日。
數(shù)十萬張嘴等著吃飯,這副重?fù)?dān)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閉上眼睛,仿佛能聽到城外漢軍的磨刀聲,能看到自己麾下那些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軍民。
凈土張寶緩緩開口,聲音干澀,三弟,你口中的凈土,當(dāng)真存在?去了那里,能吃飽飯嗎?能穿暖衣嗎?有屋舍可以遮風(fēng)擋雨嗎?
他問的不是神跡,而是最基本的生存。
張梁沉默了。
他去過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黃天的化身,謝喬給了他這個(gè)希望。
二兄,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我等已至絕境。此必?cái)≈置妗N业热艚?,漢軍必定不受,朝廷憎我等入骨,他們只會(huì)把太平道屠戮殆盡,斬草除根!比起全軍覆沒,比起這十幾萬條人命,二兄應(yīng)當(dāng)明白如何抉擇。
張寶的身軀微微一震。投降是死,抵抗也是死。唯一的區(qū)別,或許是能多茍活幾日,或者,能為這十幾萬跟著他們兄弟拋家舍業(yè)、賭上性命的信徒,找到一條渺茫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