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衣柜里取出一個古樸的木盒,里面是保養(yǎng)和拆卸刀具的專用工具。他重新在她對面坐下,打開刀盒的夾層。
里面并非空無一物,而是整齊地放置著另一套刀裝:黑色的刀鞘,色澤沉黯如夜;
纏繞著有些發(fā)灰的白色細麻繩線的刀柄,透著經(jīng)年使用的痕跡;以及一個雕刻著惡鬼與龍纏繞搏殺圖案的刀鐔,猙獰中帶著威嚴。
蝴蝶忍見狀,默默地將手中的“人出免”遞還給他。
他接過刀,開始熟練地拆卸起來,卸下樸素的白鞘和柄卷,動作精準而流暢,仿佛重復(fù)過千百遍。
在拆卸與重新組裝的間隙,他低垂著眼眸,用一種近乎陳述事實的平靜語調(diào),開始了講述。那聲音里聽不出悲傷,只有歲月沉淀后的漠然。
“五歲的時候,我家沒錢了。幕府貪污,拿不出成績,要殺我們家?!?/p>
話語簡潔,卻勾勒出一幅血腥而絕望的圖景?!拔壹揖褪N乙粋€活著?!?/p>
“之后,遇到了我?guī)煾浮K段议L大成年,教我刀術(shù),生活方法。”
“老頭不中用,我成年沒幾天,就老死了。”
他用“不中用”這樣近乎不敬的詞,來形容那位傳奇的盲劍客,語氣里卻聽不出絲毫怨恨,反而更像是一種摻雜著親昵的、無奈的嘆息。
“臨死前,把刀傳給了我。”
當(dāng)他最后一個字落下時,手中的動作也恰好完成。
樸素的“拐杖”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裝束完整、刀鐔猙獰、黑鞘纏灰的真正的殺戮之刃。
他將組裝好的刀平放在面前,看著它,說出了最關(guān)鍵的區(qū)別:
“老頭看不見,所以刀是拐杖?!?/p>
這是座頭市的道,是盲俠于黑暗中行走、以心為眼的依憑。
“但我不一樣?!?/p>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自我認知,“我給刀定義是行兇物,所以刀有了型。”
對他而言,刀并非感知世界的延伸,也非仗義行俠的符號,它就是最純粹的、用來“行兇”的工具。
正因為定義了其殺戮的本質(zhì),他才為它配上了與之相稱的“型”——
那黑色的鞘,那搏殺的鐔,無不彰顯著這份冰冷而純粹的覺悟。
他的道,與他的師父,已然不同。他繼承的或許是技藝,但他走上的,是一條屬于自己的、更加孤絕且專注于“殺”的道路。
這把刀,就是他道路的象征。
他將那把已換上全副兇戾裝束的“人出免”,再次雙手拿起,遞向蝴蝶忍。
“這刀,因為太兇,”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古老傳說,“砍碎了不知道多少名刀?!?/p>
他開始報出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每一個都代表著一段傳奇,一種榮耀:“村正,童子切安綱,菊一文字,長曾彌虎徹,三日月,正宗……”
他的語氣里沒有炫耀,只有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平淡,仿佛在念誦一份陣亡者的名單。
“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