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四個最樸素、卻也最沉重的字,哽咽著、一字一頓地吐露出來:
“平、安、幸、福?!?/p>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深深地磕頭下去,額頭輕觸著地面,維持著這個卑微而虔誠的姿態(tài),久久沒有起身。
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壓抑著無聲的悲慟。
這是他每日工作結束后雷打不動的儀式,是懺悔,是守望,也是他存在于這世間,除了那虛無的守望之外,僅存的、與內(nèi)心深處那份愛唯一的連接方式。
他祈求著早已逝去的妻子和這個時空能夠平安幸福,卻將自己放逐于永恒的孤寂與痛苦之中,作為供奉。
這哽咽的祝福,是他能給出的、最后的、也是全部的愛。
他的愛超越了定義的界限。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被竹葉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那雙總是平靜無波、深邃得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此刻卻像是決堤的深潭,蓄滿了淚水。
水光在他眼中劇烈地顫動著,映照著破碎的天光,卻倔強地沒有滑落。
這淚水不是為了博取同情,甚至不是為了宣泄,它們只是積壓了太久太重的痛苦,在獨處時無法抑制滿溢而出的證明。
他本可以選擇其他平行時空的茉莉去再續(xù)前緣,但他沒有。
他望著天,仿佛在質(zhì)問那無形的命運,又像是在向那遙不可及的亡魂尋求一個永遠得不到的回答。
他無法原諒自己。
無論是因為曾經(jīng)的失去,還是因為如今對另一個“相似”靈魂產(chǎn)生的、被他視為背叛的漣漪。
在他的審判庭上,他給自己定下的罪,永無赦免之日。
他更不能釋懷過去。
那名為“茉莉”或“衫瞳”的過往,不是一段可以封存記憶,而是他活著的基石,是他所有行為的坐標,是他用以定義自身忠誠與存在的唯一參照。
釋懷過去,等同于否定他自己存在的意義。
所以,他只能背負著這一切。
讓淚水在眼眶中凝聚,再被強行壓下;讓痛苦在胸腔里翻騰,再被死死禁錮。將這份無盡的哀悼與自我懲罰,作為獻給逝者的、永恒的祭品。
他就那樣跪在竹林里,仰著頭,任由無聲的淚水模糊了天際,直到風干,直到那雙眼睛再次恢復成一片沉寂的、深不見底的荒原。
然后,他才會起身,變回那個蝶屋里沉默的、什么都會一點的雜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