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柏看了明蘭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會問起這個,但并未深究,只點了點頭,聲音低沉:“是他?!?/p>
“兄長……似乎對這位顧二公子,看法與外界流言不同?”明蘭試探著問。
長柏沉默了片刻,走到窗邊,望著庭院里蕭瑟的冬景,緩緩道:“顧廷燁此人……年少時,確有些荒唐。仗著家世,行事張揚,不拘禮法,闖過不少禍。說他走馬章臺,與人斗氣,也并非全然捏造?!?/p>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但若說他氣死生母,逼害繼母,圖謀爵位……那便是誅心之論了!大秦氏夫人病故時,廷燁尚在稚齡,何來‘氣死’一說?至于小秦氏夫人……其中是非曲直,外人如何能知?至于爵位,”長柏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峭,“寧遠侯府的爵位,本就是顧家先祖以赫赫戰(zhàn)功掙下的世襲罔替!顧偃開侯爺雖為嫡長承爵,但論及才干武勛,廷煒兄……差廷燁遠矣!當(dāng)年若非廷燁自己……”
長柏似乎意識到失言,猛地頓住,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只道:“罷了,侯門深似海,內(nèi)里污糟,不足為外人道。廷燁兄此番回京,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只是這滿城風(fēng)雨,刀刀見血,怕是要將他往死路上逼了。”
他寥寥數(shù)語,雖未點明,卻已勾勒出一個與流言截然不同、甚至帶著幾分悲情色彩的顧廷燁形象——一個可能被家族傾軋、被流言中傷的世家子弟。
明蘭心中那點好奇,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了更深的漣漪。一個被兄長長柏稱為“兄”、言語間流露惋惜的人,一個能讓莊先生嘆息“身不由己”的人,一個在長柏口中本應(yīng)更有資格承襲爵位的人……這個顧廷燁,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為何會背負如此惡名?他此次歸來,真的只是為了爭權(quán)奪利嗎?
這絲好奇,很快便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證。
幾日后,盛纮下朝歸來,臉色異常難看。壽安堂請安時,在老太太的追問下,他才憤憤道出原委。
“母親,您是不知今日朝堂之上,那寧遠侯府……簡直是烏煙瘴氣!丟盡了勛貴的臉面!”盛纮氣得胡子直抖,“顧偃開侯爺病重垂危,連床都下不了了!那顧廷煒和他媳婦,竟不顧人倫,帶著幾個族老,還有那個……那個叫什么曼娘的外室和她生的兒子,一起闖到侯爺病榻前,口口聲聲要侯爺立下遺囑,明確爵位和家產(chǎn)的歸屬!把侯爺氣得當(dāng)場嘔血!”
老太太捻著佛珠的手也停住了,眉頭緊鎖:“竟有此事?顧家……竟已不堪至此?”
“何止不堪!”盛纮拍著桌子,“那曼娘抱著孩子哭天搶地,說什么‘侯爺若不給我們母子做主,我們娘倆就只有死路一條’,句句都在影射顧廷燁要加害她們!顧廷煒夫婦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更可氣的是,那顧廷燁!”盛纮提到這個名字,語氣復(fù)雜,“他倒也在場,就站在角落里,從頭到尾冷眼旁觀,一言不發(fā)!那眼神……冷得瘆人!仿佛在看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鬧??!”
“后來呢?”老太太沉聲問。
“后來?”盛纮冷笑,“后來侯爺被氣得昏死過去!太醫(yī)施救了大半日才緩過來!朝堂上都傳遍了!這顧家,算是徹底成了京城的笑柄!”
明蘭侍立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父親口中那個“冷眼旁觀”、“眼神冷得癮人”的顧廷燁,與長柏言語間那個被惋惜的“廷燁兄”,還有流言中那個兇神惡煞的混世魔王,三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腦海中交織碰撞,非但沒有讓她看清,反而蒙上了一層更加神秘的面紗。
她無法想象,一個人要經(jīng)歷什么,才能在父親垂危、家族如此不堪的鬧劇面前,保持那樣的冷漠?是心如死灰?還是……在醞釀著更大的風(fēng)暴?
這絲難以言喻的好奇,如同深冬里悄然探出的一枝新芽,在她沉靜如死水的心湖中,投下了一縷微不可察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