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紅食盒里的銀耳羹早已冷透,如同明蘭心頭那揮之不去的寒冰。那只消失在后院的野貓,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Γ瑪?shù)日來杳無音訊,生死不明。這無聲的等待,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心。林噙霜的毒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漣漪散去,水下卻是致命的暗涌。明蘭深知,以林噙霜的狠毒與心機,一次失手,絕不會讓她偃旗息鼓,只會催生更陰險、更急切的殺招。
果然,這日午后,棲霞閣的大丫鬟金釧,帶著一臉恰到好處的恭敬笑意,踏入了壽安堂的院門。
“給老太太請安,給六姑娘請安?!苯疴A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笑容可掬,“我們姨娘說,前些日子老爺賞下的血燕,六姑娘用了想必身子也舒坦些了。正巧棲霞閣后園子里那幾株魏紫姚黃開得正盛,嬌艷無比。姨娘想著,六姑娘素來雅靜,又受了委屈,特意備下幾樣精致的茶點,想請六姑娘午后過去賞花散心,也當(dāng)是……替四姑娘前些日子的糊涂,向六姑娘賠個不是?!彼f著,目光懇切地望向明蘭,又補充道,“姨娘還說,老太太若得空,也請移步,一同賞玩,更添雅興?!?/p>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賠罪?散心?明蘭心中冷笑。黃鼠狼給雞拜年!林噙霜會向她賠罪?簡直是天方夜譚!這“賞花宴”,分明是裹著糖衣的砒霜,是精心編織的索命羅網(wǎng)!
房媽媽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捻著佛珠,眼皮微抬,目光在金釧臉上停留片刻,那洞悉世事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內(nèi)里的算計。她淡淡道:“老身年紀(jì)大了,懶怠走動。明丫頭若想去散散心,便去吧。只是記著,早些回來?!?/p>
這話,看似應(yīng)允,實則將選擇權(quán)交給了明蘭,更隱含著一絲提醒——一切小心。
金釧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立刻轉(zhuǎn)向明蘭,笑容更加熱切:“六姑娘?”
明蘭心中警鈴大作,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危險!拒絕?以林噙霜的性子,她既已親自出面相邀,若斷然拒絕,便是當(dāng)眾打臉,立刻會坐實自己“不識抬舉”、“心胸狹窄”的名聲,更會引來父親的不滿。前些日子辛苦建立的形象,瞬間崩塌。去?那無疑是羊入虎口!
電光火石間,明蘭已有了決斷。她臉上綻開一個溫順柔和、帶著些許靦腆的笑意,對著金釧福了福身:“林姨娘盛情,明蘭不敢推辭。只是明蘭年輕識淺,恐擾了姨娘雅興。既然老太太允了,明蘭稍作收拾,便隨姐姐過去?!?/p>
“六姑娘客氣了!姨娘定是歡喜的!”金釧笑容滿面,眼底的寒光卻一閃而逝。
棲霞閣的后園,果然如金釧所言,幾株名貴的牡丹魏紫姚黃開得正艷,碗口大的花朵層層疊疊,雍容華貴,馥郁的香氣彌漫在空氣里。精致的八角涼亭內(nèi),石桌上已擺好了幾碟時新果品和一看便知出自林噙霜小廚房的精細點心。林噙霜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錦衫裙,外罩一件薄薄的煙霞色比甲,斜倚在鋪著軟墊的美人靠上,臉色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卻更添幾分楚楚風(fēng)韻。見明蘭進來,她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極其溫柔和煦的笑容,親自起身相迎。
“明丫頭來了!快,快過來坐!”她親熱地拉住明蘭微涼的手,引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語氣帶著長輩的慈愛,“瞧瞧這小臉,前些日子定是嚇著了,瞧著還是沒什么血色。今日姨娘這里清靜,花也開得好,你且安心坐坐,散散心。”
她噓寒問暖,態(tài)度親昵自然,言語間全是對明蘭的關(guān)切和對墨蘭“糊涂”的“歉意”,將一個溫柔體貼、心懷愧疚的慈愛長輩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若非明蘭深知其底細,幾乎都要被這表象迷惑。
丫鬟們奉上茶水。林噙霜親自端起一盞雨過天青色的薄胎瓷杯,杯中是清亮碧綠的茶湯,幾片嫩芽舒展沉浮,清香撲鼻。她將茶杯遞到明蘭面前,笑容慈和:“這是今年新貢的明前龍井,最是清心靜氣??靽L嘗,姨娘特意為你沏的?!?/p>
來了!
明蘭的心臟驟然縮緊!目光落在那杯看似清澈無害的茶水上。毒!一定就在這杯茶里!林噙霜親自遞來的茶,眾目睽睽之下,她若不喝,便是當(dāng)眾駁了林姨娘的臉面,更是辜負了這份“慈愛”,立刻就會被打上“不識好歹”、“心存怨懟”的標(biāo)簽!可若喝下去……
涼亭里花香馥郁,陽光暖融,明蘭卻感覺如墜冰窟。她看著林噙霜那雙含笑的眼睛,那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冰冷的殺意和一絲志在必得的得意。
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