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49章 衛(wèi)東的新路（第1頁）

蘇衛(wèi)東出獄回家，如同一個在外漂泊許久、身上還帶著風雪寒氣的旅人，終于踏進了燃著爐火的屋檐下。家的溫暖與安穩(wěn)，讓他那顆在牢獄中被磨礪得粗糙而緊繃的心，一點點軟化、松弛。然而，松弛并不意味著安逸。大哥大嫂起早貪黑、拼命支撐這個家的身影，曉光那藏著憂慮又充滿期盼的眼神，都像無聲的鞭子，抽打著他，催促他必須盡快站起來，成為這個家真正的助力，而不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閑人”。

重操舊業(yè)，去蹬三輪？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狠狠掐滅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抗拒——那日復一日透支體力、穿行于大街小巷的疲憊；更是心理上無法跨越的障礙。那條熟悉的路上，有他曾經揮灑汗水卻也受盡屈辱的記憶，有那些地痞混混不懷好意的目光，更有那場導致他身陷囹圄、差點毀掉整個家的血腥斗毆留下的陰影。他不想，也不敢再回到那個環(huán)境里去，那會讓他時刻想起自己最不堪、最失控的過去。他需要一條新的路，一條能讓他遠離舊日是非、走得稍微體面些、也能真正幫上家里的路。

在監(jiān)獄的那段日子，除了反思與磨礪，也并非全無所得。為了便于管理和發(fā)展生產，監(jiān)獄里會組織一些技能培訓。蘇衛(wèi)東當時被分配到的勞改隊，就有汽車駕駛和基礎維修的培訓項目。那時他心灰意冷，起初只是被動參與，但握著方向盤、感受機器轟鳴的那一刻，一種不同于蹬三輪時純粹體力消耗的、掌控方向與速度的感覺，意外地吸引了他。他學得比旁人更認真些，雖然接觸的都是些老舊的卡車，但也算是摸過方向盤，對交通規(guī)則、車輛構造有了最基礎的了解。

這成了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不同于以往的一線希望。

晚上，一家人圍坐著吃飯時，蘇衛(wèi)東扒拉了幾口飯，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聲音有些干澀：“哥，嫂子……我尋思著，不能老這么閑著。蹬三輪的活兒……我不想干了?！?/p>

蘇建國和李春燕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一絲擔憂。他們知道衛(wèi)東的心結。

“那……你想做點啥？”蘇建國放下碗筷，沉聲問道。

蘇衛(wèi)東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種罕見的、尋求肯定的光芒：“我在里面……學過一點開車。我想，想去考個駕照?！?/p>

“開車？”李春燕有些驚訝，這在她看來是個技術活，離他們的生活有點遠。

“嗯?！碧K衛(wèi)東用力點頭，“開貨車，或者……聽說現在城里也開始有出租車了，給私人老板開也行。收入應該能比蹬三輪穩(wěn)定些，也……也干凈些?！彼詈髱讉€字說得有些輕，但眾人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那是一種對擺脫底層體力勞動者身份、獲得一絲社會認可的渴望。

蘇建國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考駕照需要錢，需要門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他更知道，這是弟弟想要改頭換面、重新開始的決心。他不能潑冷水。

“開車是門正經手藝?！碧K建國最終點了點頭，“駕照的事，我想想辦法?！?/p>

接下來的日子，蘇建國一邊經營著自己的炒貨攤，一邊開始四處打聽。他找了過去廠里認識的一個老師傅，那老師傅的兒子在運輸隊干活；又通過張老師的關系，詢問是否有駕校的門路。他陪著笑臉，說著好話，用擺攤攢下的一部分錢，再加上李春燕從小吃鋪收入里硬擠出來的一些，總算為蘇衛(wèi)東湊夠了報名費和打點關系的費用。

蘇衛(wèi)東深知這個機會來之不易。他比駕校里任何一個年輕學員都要刻苦。理論考試，他抱著書本死記硬背，那些交規(guī)條款對他來說如同天書，他就一遍遍抄寫，直到爛熟于心。實際操作，他更是珍惜每一次摸方向盤的機會。他力氣大，操控那老舊的教練車有種天生的優(yōu)勢，但他更懂得克制，嚴格按照教練的指令，平穩(wěn)起步，勻速行駛，精準倒樁。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容易沖動的蘇衛(wèi)東，方向盤在手，他需要的是絕對的冷靜和耐心。

當他終于把那張墨綠色的、印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機動車駕駛證”的小本子緊緊攥在手里時，這個經歷過街頭斗毆、牢獄之災都未曾掉淚的硬漢，眼眶竟有些發(fā)熱。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這是他通往新生活的通行證，是他能夠挺直腰板、重新為這個家貢獻力量的證明。

很快，通過介紹，他找到了一份給一個跑短途運輸的私人老板開貨車的工作。主要是往鄰近的縣鎮(zhèn)運送一些建材和日用百貨。活兒不輕松，需要早起貪黑，路上奔波，但收入確實比蹬三輪高出一大截，而且按月結錢，非常穩(wěn)定。當他第一次把裝著工資的信封交到李春燕手里時，他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帶著點靦腆的笑容。

“嫂子，貼補家用。”

李春燕接過那沉甸甸的信封，看著小叔子身上那件雖然普通卻洗得干干凈凈的工裝，看著他眼神中重新煥發(fā)出的、屬于勞動者的踏實和光彩，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蘇衛(wèi)東走的這條路，或許依然充滿艱辛，但這是一條向上的、有尊嚴的路。

開著貨車行駛在寬闊或崎嶇的道路上，窗外是不斷變換的風景，蘇衛(wèi)東的心境也前所未有地開闊起來。他不再是被困在街角、只能被動承受欺壓的“蘇老二”，他是掌握著方向、承載著貨物、也承載著家庭新希望的司機蘇師傅。引擎的轟鳴聲蓋過了過往的喧囂，前方的道路延伸向未知卻充滿可能的未來。這條新路，讓他終于與那個充滿戾氣的過去漸行漸遠，一步步，踏實而堅定地，融入了這平凡卻珍貴的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