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過了很久,久到油燈的燈芯又結出了一朵焦黑的燈花。
蘇建國極其緩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胸腔里沉重的回響。他伸出手,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掐滅了那朵燈花,動作緩慢卻異常穩(wěn)定。
然后,他嘶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決心,像是在宣布一項重大的決策,又像是在對剛才那場無聲的拷問做出最終的回答:
“日子…是得換個過法了?!?/p>
角落里的蘇衛(wèi)東猛地停止了所有細微的動靜,仿佛連呼吸都屏住了。另一邊的蘇衛(wèi)民也睜大了茫然的眼睛。
蘇建國沒有看他們,目光依舊盯著那盞重新變得明亮一點的油燈,仿佛在對著燈光發(fā)誓:“咱們得讓那些人看看…”“讓所有覺得光光跟著咱們是受罪、是沒指望的人看看…”“咱們兄弟…能把她養(yǎng)好!能讓她…活得比誰都硬氣!比誰都不差!”
他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砸地有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狠勁?!皩W費…不夠,就想辦法去掙!拼了命去掙!”“日子苦…就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該給光光的,一樣也不能少!”“誰再敢嚼舌根…”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就別怪咱們不客氣!”
這不是一句空話。這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從屈辱和憤怒中淬煉出的、更加堅韌和團結的決心。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角落里的蘇衛(wèi)東猛地坐了起來!黑暗中,他赤紅的雙瞳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那不是暴戾,而是一種被徹底激發(fā)出兇性的、對于“目標”的絕對專注。他緊抿的嘴角向下撇著,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沙啞卻異常清晰:“…車鏈子…該換了。明天…我去碼頭看看。”
碼頭,意味著更重的活,更復雜的江湖,也可能意味著…更快的錢。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
而另一邊的蘇衛(wèi)民,雖然依舊茫然,卻似乎捕捉到了“掙錢”、“給光光”這些簡單的詞語。他笨拙地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抓起了枕邊那個糊盒用的漿糊刷子,緊緊抱在懷里,喉嚨里發(fā)出含糊卻堅定的“嗬…嗬…”聲,仿佛在說:我糊盒子!多糊!給光光!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擊掌為盟。但在這片沉沉的黑暗和壓抑的沉默中,三顆被同一根毒刺刺痛的心,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和決心,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王秀蘭的“好心”提議,像一記狠狠的鞭子,抽碎了他們勉強維持的平靜,卻也陰差陽錯地,抽打出了這個家庭更深沉的凝聚力和一股破土而出的、近乎悲壯的狠勁。
他們必須更努力。必須變得更強。必須給曉光掙出一個實實在在的、能堵住所有悠悠之口的未來。
這根刺,拔不出來,那就讓它變成扎在心底的警鐘,時刻提醒著他們——向前,向上,別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