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根器們的短暫接觸,看似是尋常的初識寒暄,實則羅恩的神識早已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悄然沉入更深層的感知維度。他表面上回應著仇讓關于煉器手法的粗淺請教,目光偶爾掃過傅蓉腰間的軟劍,附和著幾句關于異術應用的閑談,神色平和無波,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前來交流的隱世前輩。
但在這份從容之下,他的感知力已滲透到每個人的靈魂表層,捕捉著那些難以察覺的細微異常。碧游村的狂熱是純粹的、自發(fā)的,源于對力量的渴望與對馬仙洪的崇拜,如同燎原的野火,熾熱而坦蕩;而上根器們作為這份狂熱的核心載體,其情緒本應與村民同頻,卻在羅恩的感知中,顯露出了一絲不協調的裂痕。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仇讓。這位看似憨直的煉器傳人,在請教馬仙洪某個煉器難題時,眼神中滿是純粹的求知欲,對馬仙洪的回應更是恭敬有加??删驮隈R仙洪轉身吩咐傅蓉準備修身爐核心數據的剎那,仇讓垂下的眼簾深處,飛快地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波動——那不是疑惑,不是猶豫,更不是上根器們普遍存在的狂熱,而是一種近乎機械的、被預設好的“校準”感,如同精密儀器在接收指令后進行的短暫自檢。
這波動轉瞬即逝,快到若不是羅恩的感知力已凝練到極致,絕無可能捕捉到。它帶著一種冰冷的、缺乏情感的特質,與仇讓本身憨直的性情、與碧游村整體的熾熱氛圍格格不入,如同在一團烈火中混入了一粒冰碴。
羅恩不動聲色,指尖在袖中輕輕摩挲,神識進一步聚焦,順著這絲微弱的波動追溯。很快,他又在另外兩名上根器的互動中發(fā)現了異常——那是一位擅長潛行的青年與一位操控草木的女子,兩人正低聲交談著后續(xù)吸納散修的任務安排,言語間條理清晰,對馬仙洪的指令執(zhí)行得極為到位。
可就在他們談及“篩選標準”時,女子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優(yōu)先挑選無牽無掛、心智單純者”,青年立刻接話:“沒錯,這樣的人更容易融入‘新截’,也更便于……”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眼神閃過一絲茫然,隨即改口,“也更便于教主引導。”
就在那短暫的停頓與改口之間,羅恩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的精神波動。這波動并非來自他們的顯意識,而是潛藏在潛意識層面,帶著一種模糊的“指令性”——仿佛有一個無形的聲音在他們即將觸及某個敏感點時,悄然施加了干預,讓他們偏離了原本的表達軌跡。
這波動的特質,讓羅恩心中一凜。它與之前在唐門唐隕身上感知到的精神影響痕跡,與“隱蛇”情報中記載的曲彤精神操控手段,有著隱隱的同源性——都是通過極其隱蔽的精神暗示,在目標潛意識中埋下“種子”,而非強行奪取控制權。這種手段遠比直接操控更為陰狠,也更為隱蔽:被影響者不會失去自主意識,依舊能正常生活、思考、執(zhí)行自身的理念,甚至對馬仙洪的忠心也未曾改變,但在某些特定的觸發(fā)條件下——比如遇到曜星社的人、觸及某個預設的關鍵詞、或是碧游村出現特定變故時,這些“種子”便會悄然萌發(fā)。
它們可能會讓上根器們在不知不覺中傳遞關鍵情報,可能會讓他們在決策時下意識地傾向于符合曜星社利益的選擇,甚至可能在關鍵時刻制造混亂,成為刺向碧游村心臟的利刃。這種滲透,如同藤蔓纏樹,悄無聲息地扎根,等到發(fā)現時,早已深入骨髓,難以剝離。
羅恩的神識如同細密的網,在幾位上根器的潛意識層面輕輕掃過,沒有引發(fā)任何警覺,卻已確認了這一殘酷的事實:并非所有上根器都被埋下了“種子”,但至少仇讓與這兩位上根器,已然成為了曜星社的潛伏者——只是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那份對馬仙洪的忠心之下,還藏著一個被悄然植入的、不屬于自己的意志碎片。
“曜星社的觸角,果然已經伸進來了。”羅恩心中冷笑,指尖的摩挲微微停頓,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原本以為,曜星社或許只是在碧游村外圍窺探,或是試圖拉攏某個邊緣人物,卻沒想到,他們的滲透竟如此之深,如此之隱蔽。
他們沒有選擇與馬仙洪正面沖突,也沒有試圖強行奪取修身爐的控制權,而是選擇了最陰險的方式——從內部瓦解。利用修身爐對靈魂的改造特性,趁著上根器們實力提升、靈魂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的契機,悄然植入精神暗示,將這些碧游村的核心骨干,變成潛伏在馬仙洪身邊的定時炸彈。
這一手,既利用了馬仙洪的技術成果,又精準地抓住了修身爐的缺陷,可謂一箭雙雕。一旦修身爐徹底完成,曜星社只需激活這些“種子”,便能借助上根器的力量,輕松掌控碧游村,將馬仙洪的心血徹底化為他們顛覆異人界的工具。
“而且滲透得比預想的更深,更隱蔽?!绷_恩暗自思忖,心中的凝重又添了幾分。他看向馬仙洪的背影,這位沉浸在技術理想中的奇才,顯然還對身邊的暗流一無所知。他以為自己掌控著碧游村的一切,卻不知危險早已在他最信任的核心圈層中,悄然滋生。
羅恩收回神識,臉上依舊掛著平和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現。但他心中已然清楚,接下來的局面,不僅要修正修身爐的技術缺陷,引導馬仙洪的理念,更要在不引發(fā)碧游村內亂的前提下,找出這些被植入“種子”的上根器,化解曜星社的隱蔽滲透。
這場碧游村之行,遠比他最初預想的更為復雜,也更為兇險。暗影已潛滋暗長,一場關乎技術、理念與潛伏博弈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