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門后山的竹海還浸在晨霧里時,羅恩已背著一個簡單的帆布包,站在了山腳下的石板路上。沒有弟子送行,沒有車馬等候,只有竹間的風輕輕吹過,拂動他衣角——那不再是穿了數(shù)十年的素白道袍,而是一身淺灰色的休閑裝,袖口挽到小臂,腳下是一雙普通的白色運動鞋,連頭發(fā)都剪短了些,不再用木簪束起,隨意地貼在耳側(cè)。他回頭望了一眼竹海深處,竹樓的輪廓已隱在霧里,像一段沉在時光里的記憶,輕輕吸了口氣,轉(zhuǎn)身朝著遠處的城鎮(zhèn)走去。
山腳下的早市剛熱鬧起來,早餐攤的蒸籠冒著白汽,豆腐腦的香氣混著油條的酥脆味飄過來;騎著電動車的攤主按著車鈴穿過人群,車筐里的新鮮蔬菜還沾著露水;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追跑打鬧,書包上的卡通掛件晃來晃去——這些都是他在竹樓里透過情報想象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此刻真切地落在眼底,竟比檔案里的文字多了幾分鮮活的溫度。他走到一個豆?jié){攤前,掏出手機掃碼,聲音平和地說:“一杯熱豆?jié){,謝謝?!睌傊餍χf過杯子,熱氣氤氳了他的鏡片,也讓他眼底的疏離淡了幾分——這是他第一次像個普通凡人一樣,在早市上買一份早餐,沒有異術(shù)的加持,沒有暗部的簇擁,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員。
沿著街道往前走,景象漸漸變了:低矮的民居變成了高樓大廈,玻璃幕墻反射著初升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馬路上的電動車變成了川流不息的汽車,鳴笛聲、剎車聲、商場的促銷廣播聲混在一起,織成一張喧囂的網(wǎng);地鐵口的人群排著長隊,每個人都低頭看著手機,腳步匆匆,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這是他隱居數(shù)十年里,變化最大的世界。他跟著人群走進地鐵站,被推著擠上列車,身邊的上班族戴著耳機聽著音樂,學生黨在背英語單詞,老人靠在扶手上打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卻又在同一列列車里朝著不同的方向奔赴。他抬手抓住扶手,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忽然想起甲申之亂時,他曾在硝煙里抓住一個受驚的孩子的手,那時的手是溫熱的、顫抖的,而此刻的金屬扶手,卻帶著都市特有的冰冷與疏離。
但人性的光暗,卻從未因時代改變。在路口等紅燈時,他看到一個老人拄著拐杖過馬路,腳步遲緩,綠燈快結(jié)束時還沒走到對面,幾個上班族立刻停下腳步,擋在老人身前,對著車流擺手;可轉(zhuǎn)過街角,又看到兩個小販為了攤位的位置爭執(zhí),臉紅脖子粗,甚至差點動手——就像當年的江湖,有為了守護而舍生的俠客,也有為了利益而爭斗的小人。他站在路邊看著,眼神平靜而深邃,沒有評判,只有觀察——這片都市雖沒有刀光劍影,卻藏著更復(fù)雜的“江湖”,耀星社的滲透像無形的毒,哪都通的守護像細密的網(wǎng),而普通人的生活,就夾在這兩者之間,脆弱卻又堅韌。
走到一條老巷子里時,他看到一個穿藍色工裝的年輕人靠在墻邊,對著手機低聲說著什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是暗部成員的暗號,袖口內(nèi)側(cè)藏著銀色的“三”字標識。年輕人也看到了他,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fù)平靜,對著手機說了句“信號不好,先掛了”,便轉(zhuǎn)身走進了巷子里的便利店。羅恩沒有跟進去,只是繼續(xù)往前走,嘴角勾起一絲淡笑——他的布局早已在都市里展開,暗部成員偽裝成上班族、店員、小販,像撒在棋盤上的棋子,等著他的指令。
傍晚時分,他站在城市的天橋上,看著下方車水馬龍匯成的燈河,遠處的霓虹閃爍,把天空染成了淡淡的紫色。晚風拂過他的頭發(fā),帶著城市特有的煙火氣——有餐廳飄來的飯菜香,有街邊燒烤的孜然味,還有情侶手里冰淇淋的甜香。他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是暗部送來的張楚嵐大學畢業(yè)照,照片里的少年笑得燦爛,背景是教學樓和銀杏樹。他輕輕摩挲著照片,想起張懷義留下的決絕,想起馮寶寶的守護,想起徐翔一家的牽掛,忽然明白,他再入紅塵,不是為了重溫當年的廝殺,而是為了守護這份煙火氣——不讓耀星社的陰謀毀掉普通人的安穩(wěn),不讓張楚嵐這樣的孩子再經(jīng)歷甲申之亂的苦難,不讓這片復(fù)雜而廣闊的天地,再陷入混亂。
天橋下,一輛哪都通的廂式貨車緩緩駛過,車身上印著“快遞”的字樣,車窗里的徐翔似乎看到了天橋上的他,輕輕點了點頭。羅恩收起照片,轉(zhuǎn)身走下天橋,融入了下班的人潮里。他的身影在燈河里忽明忽暗,像一粒投入紅塵的石子,看似不起眼,卻已準備好掀起守護的漣漪。
“渡者”的身份,從未遠離。只是當年的舞臺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如今的舞臺是車水馬龍的都市;當年的武器是空間與生命的法則,如今的武器是隱忍與布局的智慧。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比甲申之亂更難走,耀星社的“馬大姐”、即將入世的張楚嵐、龍虎山的羅天大醮,都像一個個節(jié)點,等著他去連接、去守護。但他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有暗部的支持,有陸瑾的堅守,有哪都通的配合,更有這片都市里無數(shù)普通人對安穩(wěn)的渴望——這些,都是他前行的力量。
夜色漸深,他走進一家小旅館,開了一個單人間。房間里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扇窗。他打開窗戶,看著外面的夜景,點燃了一支煙——這是他從早市上順手買的,以前在竹樓里從不碰,此刻卻覺得這煙火味能讓他更貼近這片紅塵。煙絲燃燒的聲音里,他仿佛聽到了遠處暗部傳來的信號,看到了張楚嵐收拾行李的身影,感受到了龍虎山羅天大醮的氣息。
“準備好了?!彼p聲說,煙蒂在夜色里劃出一點火星,像一顆點亮希望的星。再入紅塵,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急于救人的修士,而是沉穩(wěn)的掌舵人,要在這片復(fù)雜的都市江湖里,護得一方安穩(wěn),渡得眾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