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的茶肆飄著淡淡的茉莉茶香,帆布搭成的棚頂擋住了午后的烈陽,只漏下幾縷細(xì)碎的光斑,落在油膩的木桌上,映得桌角那只缺了口的粗瓷茶壺泛著微光。自山谷里解決了全性的試探后,羅恩一行人北歸的路便多了幾分平靜,沿途再沒遇到不長眼的妖人,杜大每日都能找到新鮮的野菜和野果,陸瑾則抱著從苗疆換來的蠱術(shù)古籍,時不時纏著羅恩問些關(guān)于能量共生的問題,連風(fēng)里都帶著幾分即將抵達(dá)三一門的松弛。
此刻,杜大正捧著一碟剛出鍋的芝麻糕,吃得嘴角沾著碎屑,含糊地跟陸瑾說著前幾日在山谷里的趣事;陸瑾則把從鬼市換來的草藥分門別類擺放在桌上,用小塊油紙一一包好,指尖還沾著些許藥粉;羅恩坐在最外側(cè)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剛沏好的茉莉花茶,茶葉在杯中緩緩舒展,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目光望向遠(yuǎn)處官道盡頭——那里隱約能看到三一門方向的山巒輪廓,再過半日,應(yīng)該就能抵達(dá)山門了。
茶肆里其他旅人也各自閑聊著,有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在抱怨路途遙遠(yuǎn),有穿著書生服飾的年輕人在吟誦詩句,偶爾傳來幾聲孩童的嬉笑,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xù)太久,一股強橫的氣息突然從官道南側(cè)由遠(yuǎn)及近,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茶肆的氛圍。
那氣息不同于全性的駁雜邪戾,也不同于無根生的空靈縹緲,而是帶著一種沉淀了多年的厚重與銳利,如同出鞘的古劍,剛猛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且那氣息里的炁息波動,與之前呂慈身上的極為相似,卻遠(yuǎn)比呂慈的深沉凝練——是呂家的人。
杜大最先停下咀嚼,芝麻糕還含在嘴里,眼神瞬間變得警惕,手悄悄放在了桌下,指尖泛起淡淡的土黃色炁息,隨時準(zhǔn)備發(fā)動地行術(shù);陸瑾也停下了包草藥的動作,攥緊了袖中的短匕,抬頭望向官道方向,眉頭微微蹙起——上次呂慈的挑釁還歷歷在目,沒想到這才過了幾日,呂家竟又找來了。
羅恩端著茶杯的手沒有停頓,只是目光微微一抬,望向官道入口。很快,一行五六個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里,為首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他身著一件深紫色錦袍,領(lǐng)口繡著銀色的“呂”字族紋,邊角用金線滾邊,雖低調(diào)卻透著貴氣,腰間系著一塊成色極佳的墨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老者面容陰鷙,臉上布滿了細(xì)密的皺紋,卻絲毫不見老態(tài),反而像老樹盤根般透著一股蒼勁,尤其是他的眼睛,銳利得像鷹隼,掃過茶肆?xí)r,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周遭原本閑聊的旅人瞬間閉了嘴,有的悄悄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有的則縮在角落,不敢與他對視。
在老者身后,跟著五名身著呂家制式服飾的子弟,個個氣息凝練,腰間都配著長劍,神色肅穆。而在子弟中間,赫然站著臉色難看的呂慈——他比上次見面時消瘦了些,臉色依舊帶著幾分蒼白,顯然上次被羅恩“指點”后,傷勢還未完全恢復(fù),此刻他看著羅恩的眼神,滿是不甘與怨懟,卻又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忌憚,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指節(jié)泛白。
一行人徑直朝著茶肆走來,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的心尖上。老者走到羅恩桌前停下,身后的呂家和子弟立刻分散開來,隱隱將羅恩三人圍在中間,雖未動手,卻已擺出了十足的架勢。茶肆老板嚇得躲在柜臺后,連大氣都不敢喘,原本熱鬧的茶肆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只剩下風(fēng)吹過帆布棚的“嘩啦”聲。
老者先是上下打量了羅恩一番,目光從他的白發(fā)掃到他腰間的蠱紋木牌,又落在他面前的茶杯上,眼神里的評估毫不掩飾,片刻后,他才微微拱手,動作看似客氣,卻帶著幾分僵硬的疏離,聲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從胸腔里滾出來:“老夫呂望,忝為呂家長老。閣下便是近日在異人界聲名鵲起的、三一門的‘渡者’?”
羅恩緩緩放下茶杯,杯底與木桌碰撞,發(fā)出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茶肆里格外清晰。他抬眼看向呂望,眼神平靜無波,沒有因為對方的氣勢而有絲毫波動,語氣淡然:“正是。”
呂望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同實質(zhì)般緊緊盯著羅恩,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穿。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挑釁的弧度,話語里的客氣漸漸褪去,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意味:“日前異人集會,我呂家子弟呂慈,年少無知,多有冒犯閣下之處。老夫聽聞,閣下當(dāng)日‘指點’了他一番,讓他受益匪淺?!?/p>
他刻意加重了“指點”二字,語氣里的諷刺顯而易見,目光還掃了一眼身旁的呂慈——呂慈立刻低下頭,拳頭攥得更緊,臉上露出屈辱的神色。呂望繼續(xù)說道:“今日老夫恰好途經(jīng)此地,聽聞閣下就在此處歇腳,便特意過來。一來,是想替呂慈向閣下道聲‘謝’;二來,也是想親自向閣下‘請教’幾招,也好讓我身后這些呂家子弟開開眼界,看看能‘指點’呂慈的高人,究竟有何等實力?!?/p>
這番話看似謙遜,實則暗藏鋒芒——“請教”是假,替呂慈找回場子、試探羅恩的真實實力和底線才是真。呂望很清楚,羅恩能輕易化解蠱患、震懾全性,絕非等閑之輩,而上次呂慈敗得不明不白,呂家上下都對羅恩的實力心存疑慮,此次他親自出馬,就是要摸清羅恩的底細(xì):若是羅恩實力平平,便直接打壓,挽回呂家顏面;若是羅恩實力真的強橫,也能探清他的手段,為日后呂家的應(yīng)對做準(zhǔn)備。
茶肆里的空氣徹底凝固了,杜大的手已經(jīng)按在了地面上,土黃色的炁息在指尖凝聚,隨時準(zhǔn)備發(fā)動地行術(shù)護(hù)住羅恩和陸瑾;陸瑾也站了起來,擋在羅恩身側(cè),手里的短匕雖短,卻透著不容小覷的銳氣。周圍的旅人早已嚇得跑光,只剩下柜臺后的老板,偷偷透過縫隙往外看,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羅恩看著眼前的呂望,又掃過他身后神色各異的呂家子弟,尤其是呂慈那副隱忍又不甘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很清楚,呂家這是咽不下上次的氣,非要找回場子不可。只是,他們怕是低估了,所謂的“請教”,究竟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呂長老要請教,自然可以。只是,刀劍無眼,若是待會兒誤傷了呂長老,或是讓呂家子弟‘開眼界’開得太過,呂家可莫要怪罪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