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門的夜,靜得能聽見竹海深處的蟲鳴。掌門靜室的窗欞半掩,月光像一層薄紗,灑在紅木案幾上,與香爐里升起的青煙纏在一起,暈出一片朦朧的光影。案幾上的普洱茶早已涼透,茶盞里的茶葉沉在杯底,像積了一層化不開的心事。左若童坐在案幾一側,一身灰布長衫,須發(fā)皆白,卻因羅恩之前的續(xù)命與助其突破,眼底仍透著清亮的光,只是此刻,那光里裹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凝重——他手邊放著一本泛黃的宗門名冊,翻開的那頁上,“羅恩”二字旁,清晰標注著“左若童座下掛名弟子”,這是當年羅恩初入異人界、無門派依托時,他特意為其安排的身份,如今卻成了牽動各方目光的引線。
羅恩坐在對面,指尖輕輕摩挲著冰涼的茶盞壁,目光不自覺落在那本名冊上。他剛從西南趕回來,本體的衣擺還沾著深山的晨露,分身留在竹樓應對各方拜訪的消息也已傳來——雖暫時穩(wěn)住了局面,卻擋不住那些勢力愈發(fā)頻繁的試探。他看著左若童緊鎖的眉頭,心里清楚,這位名義上的“師父”、實則親如兄長的人,深夜將他約到靜室,不止是擔憂局勢,更是怕當年那聲“掛名”,最終將三一門拖入漩渦。
“師弟,你可知近日本門弟子外出,已被跟蹤了三次?”左若童先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他抬手,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推到羅恩面前,又指了指名冊上的名字,語氣添了幾分無奈,“當年把你掛在我名下,是想護你周全,讓你在異人界有個依托,不用像散修那樣受欺負??扇缃?,‘左若童弟子’這個身份,倒成了別人盯著三一門的理由——他們不敢直接對我動手,就盯著你的行蹤,盯著出門的弟子,連護山大陣的值守時間都想打探?!?/p>
紙條上是門規(guī)堂弟子記錄的跟蹤者特征:第一次是穿灰衣的陌生人,在藥鋪外徘徊,試圖偷聽弟子與藥商的對話;第二次是兩個裝作游客的人,跟著采購食材的弟子走了三條街;第三次更過分,有人在弟子的行囊里塞了“傳音符”,若非澄真及時發(fā)現(xiàn),怕是連三一門的防御部署都要泄露。羅恩拿起紙條,指尖拂過上面的字跡,能感受到字里行間的緊張,更能體會到左若童的顧慮——當年的掛名是庇護,如今卻成了“拖累”的由頭。
“是王家的人,還是其他示好的勢力?”羅恩問。
“都有?!弊笕敉瘒@了口氣,眼底閃過一絲疲憊,“王家殘余勢力想探你的破綻,畢竟‘左若童弟子’的身份背后,是他們垂涎的生命與空間法則;那些遞請柬的勢力,表面是敬我,實則是沖你而來——南方宗門許你三成資源,是想借‘三一門弟子’的名號壓服藥材市場的對手;西北馬家送十車千年雪蓮,是想讓你以‘左若童傳人’的身份,幫他們洗白邪術殘部的過往?!?/p>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的竹海,月光下的竹葉泛著冷光,像藏在暗處的刀刃?!凹咨曛畞y時,你力挽狂瀾,沒人在意你是‘左若童弟子’;可亂后秩序未穩(wěn),這個身份就成了你的‘標簽’,也成了三一門的‘麻煩’。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現(xiàn)在就像山頂?shù)墓潘桑酗L都往你身上吹,連帶著三一門這棵‘樹’,都成了風眼里的靶子。”
左若童的話,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表面的平靜。羅恩想起白天收到的“聯(lián)姻請柬”,對方特意在信中提“愿與左若童先生的高徒結親,共護異人界秩序”;想起暗部報告里王家在黑市的懸賞——“懸賞五百萬,買左若童弟子的一縷頭發(fā)、一片指甲,研究體質(zhì)”;更想起陸瑾說的“弟子們連修煉都受影響,總怕出門被跟蹤”。他一直以為自己能護住三一門,能扛住“掛名弟子”的身份帶來的壓力,卻忘了左若童比他更在意宗門的安危,更怕當年的庇護之舉,最終毀了三一門的千年基業(yè)。
“你以為那些門派真的敬重‘左若童弟子’?”左若童繼續(xù)說,語氣里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睿智,“他們敬重的是你能帶來的利益,是‘左若童弟子’背后的三一門資源。張之維舉辦羅天大醮,邀你去觀禮,何嘗不是想借‘你我?guī)熜值堋年P系,讓三一門站在龍虎山這邊,凝聚更多正道力量?這些心思不全是惡意,卻都帶著算計,而你,就是他們算計里最關鍵的棋子?!?/p>
他看著羅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一直站在風口浪尖,‘左若童弟子’這個身份會把你綁得越來越緊——今日應付這個,明日提防那個,遲早會被拖垮;三一門跟著你,也遲早會被卷入無休止的紛爭,當年我為你掛名的初心,可不是讓你和宗門都陷入困境?!?/p>
羅恩沉默著,指尖的茶盞微微發(fā)涼。他知道左若童不是危言聳聽,這位名義上的師父、實則的兄長,從掛名那天起,就把他的安危與三一門綁在了一起。他之前想靠分身應對、靠暗部防御,卻忘了“退一步”或許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暫避鋒芒,不是不認“左若童弟子”的身份,而是不讓這個身份成為拖累,不讓當年的庇護變成遺憾。
“暫避鋒芒,或許才是長久之道?!弊笕敉K于說出建議,眼底的凝重淡了些,多了幾分關切,“你讓分身留在竹樓,繼續(xù)頂著‘左若童弟子’的身份應付拜訪,沒人會懷疑;本體悄悄離開,去你的秘密基地,或是去龍虎山,甚至去張楚嵐所在的城市——遠離紛爭,既能盯著耀星社和王家的動向,也能讓三一門喘口氣,更不用讓‘掛名’這個初心,變成彼此的負擔?!?/p>
羅恩抬起頭,與左若童對視。月光落在兩人臉上,左若童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半分責備,只有對“弟子”的擔憂,對宗門的守護。他忽然想起當年掛名時的場景,左若童把名冊遞給他,笑著說“以后你就是三一門的人了,沒人敢欺負你”;想起甲申之亂時,左若童擋在他身前,說“我左若童的弟子,輪不到別人動”。這份情,他不能辜負。
“師兄,我明白了。”羅恩緩緩點頭,指尖的茶盞終于被握穩(wěn),“我會安排好分身,近日便離開三一門,去西南的秘密基地暫避。暗部的線索我會帶走,王家的動向也會盯著,絕不會讓‘左若童弟子’這個身份,給三一門帶來麻煩?!?/p>
左若童看著他,終于露出一絲欣慰的笑。他抬手,輕輕拍了拍羅恩的手背,像當年把名冊遞給他時那樣:“這就對了。真正的師徒情分,不是永遠綁在一起,是懂得為彼此著想。你護好自己,護好該護的人,就是對我、對三一門最好的回報?!?/p>
靜室里的青煙還在裊裊升起,窗外的蟲鳴依舊,月光卻似乎柔和了些。兩人不再說話,只是對坐著,看著杯底沉落的茶葉,看著名冊上“羅恩”二字旁的“左若童座下”。羅恩知道,左若童的警示,不是讓他不認這份掛名的情分,而是換一種方式守護——暫避鋒芒,是為了將來能以“左若童弟子”的身份,更有力地護住三一門,護住當年那份純粹的庇護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