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窗外的竹海又添了新綠,風拂過葉尖的沙沙聲里,羅恩指尖捏著一張泛黃的紙——那是暗部剛送來的《甲申遺孤名錄》,紙頁邊緣還沾著山間的潮氣,在“徐翔”的名字旁,多了一行淡墨批注:“哪都通華北分區(qū)基層探員,編號073”。自上次在雨夜里明悟“堵不如疏”的道理后,他的行動便悄然轉向更長遠的“播種”——不再執(zhí)著于強行扭轉亂世軌跡,而是將目光落在那些失怙的孩子身上,看著他們在合適的土壤里扎根,徐翔便是第一個找到“土壤”的幼苗。
他沒有貿然干預孩子們的選擇,而是借著兩股力量織就守護網(wǎng):一是與哪都通高層達成的默契,讓登記部為遺孤建立隱秘檔案,避開公開記錄,只在內部標注“重點關注”;二是調動三一門暗部,以“普通商戶”或“流動貨郎”的身份潛伏在孩子周邊,不打擾、不顯露,只傳遞消息與排除隱患。每日清晨,竹樓案幾上總會多出幾份折疊整齊的報告,除了“張楚嵐今日學步,未顯異?!边@類日常,還多了關于徐翔的履職記錄——“今日處理轄區(qū)異人糾紛,未動武,協(xié)調雙方達成和解”,這些簡短的文字,成了羅恩隱居生活里最實在的牽掛。
最先讓他放下一半心的,是徐翔。
名錄里關于徐翔的記載早已更新:出身華北派小家族,甲申之亂時家族為護術法殘卷被屠,十二歲的他躲在柴房夾層,親眼見父母擋在身前倒下。亂局后,他帶著年幼的鄰居妹妹在廢村搭草屋,靠幫鐵匠拉風箱、進山采草藥過活——這份堅韌,被哪都通華北分區(qū)的招募官看在眼里。去年深秋,哪都通擴招時,招募官找到他,說“加入我們,既能護住妹妹,也能讓你手里的力氣用在正經(jīng)事上”,徐翔沉默了半宿,第二天便帶著妹妹去了分區(qū)報道,成了一名基層探員。
暗部的報告里,藏著徐翔作為官方人員的日常:他總把妹妹安置在分區(qū)附近的民居,每天執(zhí)勤前會先給妹妹煮好粥;處理異人糾紛時,從不用術法硬壓,反而會蹲下來聽雙方的難處——有次兩個小販因攤位爭執(zhí),他竟幫著重新劃分地界,還自掏腰包補了受損的貨物;遇到流浪的低階異人,他會悄悄遞上哪都通的招募傳單,說“有手藝就別漂泊,找個安穩(wěn)去處”。羅恩看著報告,指尖輕輕劃過“未動武”三個字,眼底泛起一絲暖意——這孩子沒被亂世磨掉心軟,反而把這份柔軟變成了履職的底氣。
他對徐翔的守護,也從“暗中托底”變成“保駕護航”。通過與哪都通司長的私下溝通,徐翔的任務多被安排在民事協(xié)調上,避開了危險的跨區(qū)域執(zhí)法;暗部的人會悄悄清理徐翔執(zhí)勤路線上的隱患——有次得知某伙閑散異人想在徐翔轄區(qū)鬧事,暗部提前將消息匿名傳給分區(qū),讓徐翔得以提前布控,避免了沖突。徐翔從不知道背后有雙眼睛在看著他,只當是自己運氣好,任務總格外順利,每次給妹妹買糖糕時,都會笑著說“咱現(xiàn)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另一個讓他牽掛的,是尚在襁褓中的張楚嵐——那個被張懷義用半生積蓄與性命護住的孩子。
暗部找到張楚嵐時,他正被一對姓楚的普通農戶抱在懷里,住在離龍虎山百里外的小山村。農戶說,去年冬天,一個穿素衣的漢子裹著風雪來,放下沉甸甸的錢袋與一張字條,只說“這孩子叫楚嵐,別讓他沾異人界的事”,說完便消失在雪夜里。他們不知道,那漢子是張懷義,錢袋里是他畢生積蓄,那句話是他為孫子筑起的第一道屏障。
羅恩第一次通過暗部的“視物符”見張楚嵐時,孩子剛滿周歲,正坐在農家土炕上,抓著玉米餅子往嘴里塞,面粉沾在臉頰上,笑得眼睛瞇成縫。暗部報告寫著“孩子康健,養(yǎng)父母待他極好,村里無人知其異人后代身份”。羅恩看著符紙里模糊的影像,想起張懷義留下的決絕信息,心里泛起復雜的滋味——張懷義用自己的方式護孫子“普通”,他能做的,便是守住這份“普通”。
他讓暗部在山村周圍布下微弱的生命屏障,屏障不傷人,卻能在異人靠近時發(fā)出預警;又通過哪都通,以“遠房親戚資助”的名義,每月給養(yǎng)父母送糧食與布料,從不留線索。有趣的是,徐翔作為華北分區(qū)探員,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參與了張楚嵐所在區(qū)域的治安巡查——那次他奉命排查“可疑異人活動”,繞著山村走了兩圈,沒發(fā)現(xiàn)異常便離開,卻在無形中為張楚嵐添了一層官方保護。羅恩看著兩份報告里的“巧合”,輕輕摩挲著杯沿,這便是他想要的“疏”——不用刻意安排,卻能形成隱性的守護網(wǎng)。
除了徐翔與張楚嵐,名錄上還有其他孩子:失去門派的小修士被引薦去了三一門附屬的書院,父母是普通異人的孩童被安排進凡人學堂,羅恩都一一做了安排。他從不在孩子的生活里留痕跡,徐翔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被“特殊關照”的,張楚嵐不知道山村外有生命屏障,其他孩子也不知道書院的資助里藏著誰的心意——他像個站在遠處的守望者,在竹樓里翻看著他們的成長報告,在地圖上標記他們的位置,在夜雨里想著“徐翔今日是否安全”“楚嵐有沒有摔著”。
有次左若童來竹樓做客,看到案幾上攤開的報告,指著徐翔的履職記錄笑:“這孩子在官方做得不錯,倒是省了你不少心。”羅恩遞給他一杯茶,目光落在報告里“幫流浪異人找住處”的字句上,輕聲說:“不是省心力,是他自己找到了路。我們要做的,不過是幫他把路掃得平整些,別讓亂石硌了腳?!弊笕敉粗鄣椎臏睾?,不再多言——他懂了,羅恩的“守”,從不是把孩子護在羽翼下,而是看著他們自己飛翔,只在風大時悄悄擋一擋氣流。
竹海的風又起了,吹得竹樓窗欞輕輕作響。羅恩將孩子們的檔案仔細收好,鎖進閣樓木柜——徐翔的履職記錄、張楚嵐的成長日常,還有其他孩子的近況,都成了他“播種”的見證。他依舊是那個沉默的守望者,不打擾、不干預,只在暗處看著徐翔在官方的土壤里成長,看著張楚嵐在凡人的煙火里長大,等著這些幼苗長成能遮風擋雨的樹。而這份“守而不擾”,比任何轟轟烈烈的干預,都更貼近他心中“渡世”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