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點砸在夏樹單薄的塑料雨衣上,砰砰作響,跟冰雹似的。城市像個漏了底的水盆,馬路上的積水翻滾著骯臟的泡沫,漫過人行道,直逼路邊的花壇。一輛銹跡斑斑的小電驢,輪子被卡在沒了蓋的下水道口,半個車身泡在渾濁的黃湯里,發(fā)出絕望的電流滋滋聲,像個癱瘓的金屬怪獸。
夏樹半個身子泡在冰涼刺骨的臟水里,徒勞地推著車屁股。雨水糊了滿臉,順著眉毛、睫毛往下淌,流進脖子里,激得他直哆嗦。電動車紋絲不動,后輪打滑的空轉(zhuǎn)聲在滂沱雨聲里顯得格外刺耳。
“操!”他狠狠踹了車屁股一腳,泥水濺了自己一身,越發(fā)狼狽。心里的火苗噌噌往上冒。
罵天罵地罵這該死的鬼天氣,罵這破路,罵他那個一天到晚只會克扣他們血汗錢還屁事不干的外賣站站長。但最想罵的,還是那個五分鐘前強塞到他手里的鬼訂單!
“搞什么飛機!”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艱難地從褲兜里掏出那個被廉價防水袋套著、屏幕已經(jīng)被雨水暈花了大半的手機。指尖濕滑冰冷,點開訂單頁面都費勁。
【特殊訂單】
配送地址:青藤路17號-康寧精神療養(yǎng)中心地下二層b區(qū)(請務(wù)必送達指定點)
物品:加急包裹t3(小心輕放,勿拆)
配送費:¥588。00
備注:風(fēng)雨無阻,貨到即刻確認(rèn),不得拒收!強行取消或未送達,賬號封停180天!
鮮紅的提示框像勒在脖子上的絞索,那588元的數(shù)字帶著一種冰冷的、誘惑的嘲弄。588!足夠他跑一整個白天的單子!更別提后面那句能讓他直接告別這行半年、讓他和奶奶一起喝西北風(fēng)的威脅。
“康寧…康寧…”夏樹低聲念著這個地名,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潮濕的手攥緊了。
這地方他聽說過。城西郊野的老黃歷了,荒廢了至少十幾年。以前是專門關(guān)些最危險或者最古怪精神病的地方,后來出過一樁邪乎事,據(jù)說一夜之間死了好幾個醫(yī)生護士,然后就被強制關(guān)停,從此荒廢,成了當(dāng)?shù)爻雒墓淼胤?。?jù)說產(chǎn)權(quán)糾紛復(fù)雜,爛在那里誰也不敢動,周圍野草長了快兩米高,大白天都沒人敢靠近,更何況是這雷雨交加的深更半夜!還他媽是……地下二層?!
一股寒氣不受控制地從尾椎骨爬上來,混合著雨水的冰冷,讓他打了個巨大的寒顫。
理智在尖叫,跑!這單絕對不能接!什么鬼地方,什么地下二層,都見鬼去吧!
可念頭剛起,奶奶那張消瘦蒼老的臉,那雙渾濁卻總是帶著慈愛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就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她晚上咳得撕心裂肺的聲音,柜子里快見底的價格不菲的進口止痛藥……
“唉……”一聲長長的嘆息,帶著人命的疲憊和掙扎后的虛弱,淹沒在狂暴的雨聲里。他咬緊牙關(guān),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半年封號,他和奶奶就真完了。
“媽的,這狗系統(tǒng),??永蠈嵢耍 彼至R了一句,聲音卻低了下去,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眼一閉,心一橫,那股混不吝的軸勁兒又上來了。
拼了!
他再次猛吸一口氣,憋住,全身力氣都壓在手上、腰上,甚至用肩膀死死抵住那輛被卡死的破電驢。小腿和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啊——!起?。?!”
噗嗤一聲悶響,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電動車終于從下水道的嘴里掙脫出來,輪胎碾過路邊的爛泥坑,濺起一溜渾濁的水花。
夏樹大口喘著粗氣,冰冷混著泥土腥味的空氣灌進肺里,刺得他直嗆。他不敢停留,翻身上車,擰緊把手。電驢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倔強地頂著狂風(fēng)暴雨,朝著更偏僻、更黑暗的城西郊野方向沖去。
***
青藤路17號。說是路,早已名存實亡。
穿過一片在城市擴展中被遺忘的、搖搖欲墜的城中村平房區(qū),道路徹底消失在一片仿佛沒頂?shù)幕牟莸厍?。雨水瘋狂沖刷下,遠處隱約露出一棟巨大建筑的輪廓。
像一具被遺忘在時間長河里的巨人骸骨。
康寧療養(yǎng)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