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沼澤的晨霧,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濕冷和腥甜。
謝必安坐在洞口的一塊青石上,一條腿伸得筆直,另一條腿則微微彎曲,擱在身前。他面前的火堆“噼啪”作響,烤著幾條肥美的沼澤魚,香氣四溢。然而,他卻吃得心不在焉,一雙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半天也沒送進(jìn)嘴里。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脫落,只是行動間,右腿依舊有些不大靈便。那是在引開靈樞閣追兵時,為了躲避一道致命的劍光,硬生生撞在堅硬的樹干上留下的暗傷,筋骨受損,即便有范無咎的丹藥調(diào)理,短期內(nèi)也難以恢復(fù)如初。
“胖子,魚要涼了?!绷洲倍酥煌胨帨哌^來,輕聲提醒。
謝必安“嗯”了一聲,目光卻越過她,落在了不遠(yuǎn)處的夏樹身上。夏樹正盤膝坐在一塊平整的巖石上,閉目調(diào)息,他身上的氣息依舊不穩(wěn),但比之前那副瀕臨崩潰的模樣要好上了許多。
“謝了?!敝x必安終于把魚肉塞進(jìn)嘴里,嚼得很慢,很用力,仿佛在嚼著什么難以下咽的東西。
“跟我還客氣什么?!绷洲痹谒磉呑?,看著他緊鎖的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還在想那些事?”
謝必安的動作一頓,沒說話,只是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將一口苦澀的魚肉咽了下去。
他當(dāng)然在想。
每當(dāng)他閉上眼,腦海里就是天瞳使那張驚愕的臉,是那漫天飛舞的、被夏樹一拳轟碎的靈魂碎片。他能清晰地“聽”到那些冤魂在咆哮,在質(zhì)問。
他救了夏樹。
可夏樹,卻像個審判者,用一種他無法理解、也無法認(rèn)同的方式,收割了所有人的性命。
那份恩情,重如泰山。
可那份罪孽,卻也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里。他無法原諒夏樹當(dāng)時的冷酷,更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會覺得,夏樹那種做法…或許是必要的。
這種矛盾,像一團(tuán)亂麻,死死地纏在他的心頭,比身上任何一處傷口都要疼痛。
“我就是…覺得憋屈。”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我引開他們,是為了給你創(chuàng)造機會,讓你能活下來。可你倒好,一出手,就把所有人都給揚了。胖子我雖然腦子笨,但也知道,那不是打仗,那是…是行刑?!?/p>
林薇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因為謝必安說的,都是事實。
“你沒必要替他解釋?!币粋€低沉的聲音響起。
謝必安和林薇同時轉(zhuǎn)頭,看見夏樹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他們身后。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那雙暗金色的眸子里,卻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我做的事,我自然會一肩扛下?!毕臉渥叩交鸲雅?,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火,“胖子,你心里那道坎,不是因為我救了你,而是因為你無法接受,我變成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他一針見血。
謝必安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夏樹。
“你…你他媽的還知道?!”他低吼道,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你問我有什么資格質(zhì)問你?夏樹,就憑你現(xiàn)在是個人,不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不是你手下的兵,可以為了你的宏圖偉業(yè),去屠城!你可以力量失控,可以痛苦,但你不能…不能把殺人當(dāng)成家常便飯!”
這是他壓抑了許久的話,此刻盡數(shù)爆發(fā)出來。
夏樹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就是看不得你這副…這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謝必安喘著粗氣,“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條命??赡切┍荒銡⒌舻娜?,他們的命誰來還?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是為了復(fù)仇,為了所謂的正義,就可以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
“我沒有…”夏樹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疲憊,“我只是在保護(hù)?!?/p>
“保護(hù)?!”謝必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保護(hù)了誰?你保護(hù)了我們四個,卻殺了成百上千的無辜者!你的保護(hù),就是制造更大的災(zāi)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