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8章 張?zhí)笥X醒記（完）（第1頁）

紫禁城里的桂花香得有些醉人。張?zhí)罂吭谇鍖帉m的軟榻上，聽著胡皇后細(xì)細(xì)說著宮里的大小事務(wù)，目光卻落在窗外追逐著一只蝴蝶的小孫兒朱祁鈺身上。孩子跑得臉蛋紅撲撲的，笑聲清脆。

胡皇后說完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母后瞧祁鈺，這精神頭足得很，太傅昨日還夸他書背得快呢?！?/p>

張?zhí)蟆班拧绷艘宦?，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如今是真清閑了，皇帝兒子早已坐穩(wěn)了江山，文治武功都頗有建樹，身子骨也一直硬朗，沒出過什么大岔子。孫子健康聰慧，兒媳賢惠能干。她每日里不過禮禮佛，逗逗孫子，過問下皇帝孫子的飲食起居，日子平靜得像一池溫水。

眼前的彈幕也早就變了樣，不再是當(dāng)年那些驚心動魄的預(yù)警和催促，倒像是老友閑談：

【太后奶奶晚年生活真舒心啊?！?/p>

【看著兒孫繞膝，這就是最大的福報了?！?/p>

【改變歷史的女人，可以安心養(yǎng)老啦?！?/p>

是啊，改變了。張?zhí)蟛[著眼，任溫暖的秋陽灑在身上。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已還是太子妃時，眼前第一次冒出那些字跡的慌亂。那時她手抖得連帕子都拿不住。

“猝死”、“早亡”、“妖后”、“葬送江山”……一個個詞像刀子似的扎在她心上。她怕得要命，卻也只能咬著牙，憑著那些零碎古怪的提示，一步一步往下走。

讓胖太子打太極，逼著幼年的瞻基扎馬步，費盡心思把飲食調(diào)得清淡，還得防著漢王府的明槍暗箭……真不知道那時候是怎么熬過來的。

她輕輕吁了口氣。最險的那回，還是先帝爺病重，漢王勾結(jié)南京守備欲要起兵“勤王”。那時候，真是千鈞一發(fā)。幸好啊幸好……她及時穩(wěn)住了兒子，果斷拿下了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又等來了那封決定性的遺詔。

想到遺詔，張?zhí)笞旖堑男σ獾诵Ｄ菛|西來得太巧，她心里不是沒有過疑慮。只是時過境遷，再去探究也沒什么意思了。結(jié)局是好的，就行了。

還有那個孫若微……張?zhí)笱凵裎⒗?。她本不想手上沾血，但那彈幕說得對，既是“禍害”，就不能留。如今想來，那步棋走得雖狠，卻也沒錯。至少，她的瞻基身邊，是善祥這樣知冷知熱、賢德穩(wěn)重的皇后，夫妻和睦，又有祁鈺這個聰慧健康的嫡子。大明的國本，穩(wěn)當(dāng)著呢。

“皇祖母！皇祖母！”朱祁鈺舉著那只終于被他撲住的蝴蝶，興沖沖地跑進(jìn)來，獻(xiàn)寶似的遞到張?zhí)笱矍埃澳?！?/p>

張?zhí)笫栈厮季w，笑著摸摸孫兒的頭：“看到了，鈺兒真厲害?！彼眠^旁邊溫著的牛乳，遞給他，“跑累了罷？喝點東西。”

胡皇后在一旁看著，眉眼柔和。婆母這些年，對陛下的身子，對祁鈺的養(yǎng)育，真是費盡了心血。也虧得如此，陛下才能一直康健，處理起朝政來精力充沛。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碚埌猜?，是宣德皇帝朱瞻基下朝過來了。

他穿著一身常服，步履穩(wěn)健，臉上帶著處理完政務(wù)后的輕松。先是給張?zhí)笮辛硕Y，又接過兒子獻(xiàn)寶似的蝴蝶看了看，才在另一邊坐下。

“母后近日身子可好？”朱瞻基問道，順手拿起榻幾上的一塊茯苓糕吃了。他如今雖已是威嚴(yán)的帝王，但在母親這里，還保留著些舊日習(xí)慣。

“好，都好?！睆?zhí)罂粗氖鲱^的人了，依舊身形挺拔，眼神清亮，不見疲態(tài)。她心里那點因為想起往事而泛起的波瀾，徹底平復(fù)了?！暗故悄?，瞧著像是又瘦了些，可是政務(wù)太忙？”

朱瞻基笑道：“勞母后掛心，兒臣無恙。只是近日在籌劃疏通漕運之事，與閣臣們議得晚了些。”

“再忙也要顧著身子?！睆?zhí)罅?xí)慣性地叮囑，“那套拳法可還每日練著？”

“練著，母后吩咐的，兒臣不敢忘。”朱瞻基答得從善如流。他如今也深切體會到堅持鍛煉的好處，精力確實比許多同齡的臣子要旺盛得多。

胡皇后在一旁抿嘴笑：“陛下如今可用不著母后時時盯著了，自已就知道保養(yǎng)。倒是母后，該多歇歇，享享清福才是。”

張?zhí)笠残α?，看著眼前沉穩(wěn)的皇帝，賢淑的皇后，活潑健康的孫兒，只覺得滿心滿眼都是熨帖。

她這一輩子，膽戰(zhàn)心驚地走了幾十年，防著人，養(yǎng)著身，算計著每一步，總算是把該護(hù)住的人都護(hù)住了，把該扭轉(zhuǎn)的命數(shù)都扭過來了。

窗外天色漸晚，宮人悄無聲息地點亮了宮燈。柔和的光暈灑下來，籠罩著這一室安寧。

張?zhí)笪⑽⑼罂苛丝?，閉上眼。耳邊是兒子與兒媳低聲商議宮務(wù)的聲音，夾雜著孫兒擺弄玩具的細(xì)微響動。

這樣，就很好。她默默地想。這大明江山，兒孫福祚，她總算是對得起老朱家，對得起自已這一世了。

宣德十年的初雪，來得悄無聲息。張?zhí)笄宄啃褋?，推開窗，便見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清寧宮的庭院里，那幾株老梅枝頭積了薄雪，隱隱透出些殷紅的花苞。

空氣清冽，帶著雪后特有的干凈氣息。她深深吸了一口，覺得肺腑間都舒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