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姎,也曾小心翼翼地前來“探望”,言語間多是勸慰,希望她不要與母親置氣,當(dāng)以孝道為重云云。程少商只是抬眸靜靜看著她,直看得程姎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阿姊,”程少商淡淡開口,“你的路,是你的路。我的路,是我的路。我們各自走好,便是對程家最大的孝道了。”
程姎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說出來。她隱約覺得,這個堂妹,似乎離他們所有人,都越來越遠了。
一個月后,程府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宮中的內(nèi)侍,帶來了皇帝的口諭,宣程始攜女程少商即刻入宮覲見。
消息傳來,整個程府都震動了。
程始又驚又喜,手忙腳亂地更換官服。蕭元漪則是滿臉的難以置信,看著平靜無波、仿佛早有預(yù)料的程少商,心頭第一次涌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那卷圖紙……難道真的……
皇宮,宣明殿。
年輕的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眉宇間帶著一絲審視與好奇。太子、三皇子等幾位重臣也在旁側(cè)。凌不疑一身玄色勁裝,立于武將班列之前,目光沉靜,一如既往地令人捉摸不透。
程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帶著女兒行禮拜見。
“程卿平身。”文帝的聲音溫和,卻自帶威嚴(yán),他的目光越過程始,直接落在了他身后那個纖瘦卻挺直脊背的少女身上,“你便是程少商?”
“回陛下,臣女正是?!背躺偕烫ь^,聲音清晰,不卑不亢。
殿內(nèi)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少女容顏清麗,雖衣著素淡,卻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度,與傳聞中“頑劣不堪”的程家四娘子截然不同。
“你獻上的水車圖樣,朕已令將作大匠詳細(xì)核驗過了?!蔽牡勰闷鹩干夏蔷硎煜さ牟瘯Z氣中帶著明顯的贊賞,“大匠言說,此設(shè)計構(gòu)思精巧,結(jié)構(gòu)合理,若能推廣,于灌溉一事,功莫大焉!還有那弩機改進的設(shè)想,堤壩的草圖……程卿,你養(yǎng)了個好女兒啊!真乃巾幗不讓須眉!”
程始激動得滿面紅光,連連叩首:“陛下謬贊,小女頑劣,當(dāng)不起陛下如此盛譽!”
“當(dāng)?shù)闷?。”文帝肯定道,又看向程少商,眼中滿是興趣,“程少商,你小小年紀(jì),如何懂得這些?”
程少商早已準(zhǔn)備好說辭,從容應(yīng)答:“回陛下,臣女閑暇時喜讀《考工記》、《墨子》等雜書,平日亦愛觀察周遭事物,偶有所得,便信手涂鴉。前些時日見莊戶汲水艱辛,故而萌生改進水車之念,不過是碰巧罷了,不敢居功。”
“碰巧?若天下人都能有這等‘碰巧’,我朝何愁不興?”文帝朗聲大笑,顯然對她的謙遜很是受用,“朕觀你圖紙,標(biāo)注清晰,計算精準(zhǔn),絕非‘信手涂鴉’所能及。你于工器建造一道,頗有天賦?!?/p>
他沉吟片刻,道:“程少商獻計有功,于國有利。特賜黃金百兩,蜀錦十匹,另……準(zhǔn)其隨時可入將作監(jiān)旁聽學(xué)習(xí),一應(yīng)匠人,需傾囊相授!”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將作監(jiān)那是何等地方?匯聚天下頂尖工匠,負(fù)責(zé)宮廷、官署、軍械等一切營造事宜,規(guī)矩森嚴(yán),從未有女子踏入的先例!陛下此舉,簡直是開了前所未有的恩典!
程少商心中一定,深深叩首:“臣女,謝陛下隆恩!”
她知道,這第一步,她走穩(wěn)了。這道恩旨,便是她未來安身立命的第一塊基石,遠比那些金銀錦緞來得重要。
起身時,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驚詫、審視、探究……其中一道目光,銳利而深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來自那位身姿挺拔、氣勢凌人的少年將軍——凌不疑。
程少商眼觀鼻,鼻觀心,未曾回望一眼。
凌不疑看著殿中那個沉靜的少女,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他聽聞過程家四娘子的一些傳聞,驕縱、頑劣、不學(xué)無術(shù)??裳矍按巳?,冷靜、聰慧、眼神通透得仿佛能看穿一切,與傳聞判若兩人。尤其是她身上那種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以及……對他,或者說對殿中所有人的那種近乎漠然的疏離感,讓他感到一絲不同尋常。
程少商隨著感恩戴德的父親退出宣明殿,步伐沉穩(wěn)。宮道漫長,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xì)長。
她知道,從今日起,一切都將不同。
程家上下會如何震驚,蕭元漪會如何復(fù)雜,凌不疑會如何探究……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