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墨的戰(zhàn)略判斷一旦形成,決策與行動便如機械咬合般精準啟動。沒有大肆聲張,沒有興師動眾,一道經由墨羽最高層級加密的指令,自琉求墨城發(fā)出,穿越海峽,直達鏈州的中轉樞紐,再由那里飛向霞嶼島前哨,最終送達仍在島鏈區(qū)域進行細致勘測的珊瑚手中。
指令的核心明確而堅決:“潛龍”初醒,悄然布子。以格物勘探之名,行戰(zhàn)略控扼之實。
鏈州港口,幾艘外表看似與尋常南洋商船無異的三桅帆船,正在進行最后的物資裝載。它們船體經過特殊加固,吃水線略深,帆具也經過優(yōu)化,更適合遠海航行與保持穩(wěn)定。船上水手皆沉默寡言,動作麻利,眼神銳利,多是墨羽外圍的好手或經驗豐富的退役海軍士卒。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隨船的人員與物資。他們并非商賈,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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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名精于地理勘測與水文記錄的格物院學士,攜帶著改良的羅盤、象限儀和繪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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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擅長尋找并開發(fā)地下水源的匠師,帶著鉆探和過濾的簡易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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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沉默寡言的工匠,他們的特長在于利用當地材料,快速構筑隱蔽且堅固的工事、地下儲窖和小型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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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墨羽直接指揮的少量精銳護衛(wèi),他們不僅武藝高強,更精通潛伏、偵察與反追蹤。
物資也經過精心挑選:預制可快速組裝的營房構件、大量耐儲存的干糧與藥品、用于建立小型淡水凈化系統(tǒng)的陶瓷濾管和冷凝裝置、信號旗與烽火材料,以及數對經過特殊訓練、能在海島與固定據點間傳遞微小信筒的強健海鳥。
“你們的任務,是眼睛,是觸手,而非刀劍?!?/p>
臨行前,鏈州墨羽負責人親自訓話,轉述著來自墨城的核心精神,“選擇三至五個位置最關鍵、且有微弱淡水潛力的島嶼,建立永久性觀察點。記錄海流、天氣、過往船只,尤其是倭國船只的航向與頻率。構筑據點務求隱蔽,融入環(huán)境,非迫不得已,不得與任何外來者接觸,更不可發(fā)生沖突?!?/p>
沒有壯行酒,沒有喧天的鼓樂。在一個霧氣氤氳的黎明,這幾艘“商船”悄然解纜升帆,借著晨風和潮汐,駛出了鏈州港口,融入蒼茫大海,向著東南方向,那片剛剛被點亮的“潛龍之鏈”駛去。它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水平線上,仿佛從未出現過。
在墨城中央議事廳,東方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與浩瀚海洋,落在那支正駛向未知島鏈的小小隊伍上。他知道,這看似微小的第一步,如同在巨大的棋盤上落下的一枚閑子,暫時無聲無息。但當未來的風云際會之時,這些星羅棋布的暗點,或將連接成一道足以撬動西太平洋格局的戰(zhàn)略防線。潛龍初動,于無聲處。
赤道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片新發(fā)現的島鏈上,將蔚藍的海水映照得如同寶石,卻也灼烤著那些突出海面的、覆蓋著低矮灌木和尖銳珊瑚碎屑的狹小島嶼。勘探隊的船只選擇在背風的礁湖或天然形成的淺灣下錨,盡可能避開主要航道視線。
登陸的過程并非易事。珊瑚礁盤鋒利,暗流涌動。隊員們乘坐小艇,小心避開暗礁,踏上了這些仿佛被世界遺忘的土地。腳下是松軟的珊瑚沙混雜著火山巖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和植物腐爛的獨特氣息。
首要任務是生存,尤其是尋找淡水。
“這里!巖層有滲水痕跡!”一名擅長尋水的匠師趴在地上仔細觀察后,發(fā)出驚喜的低呼。隊員們立刻聚集過來,在背陰處的巖壁底部,果然發(fā)現了一片微濕的、長著特殊苔蘚的區(qū)域。他們使用攜帶的簡易鉆探工具,小心地向下挖掘,雖然未能找到充沛的地下水源,但滲出的少量淡水經過多層沙石和特制陶瓷濾管的過濾,已能勉強滿足初期少量人員的飲用需求。同時,那套利用日夜溫差冷凝空氣中水汽的裝置也被架設起來,在夜晚和清晨能收集到寶貴的露水。
選址至關重要。他們避開最高點以免暴露,選擇在植被相對茂密、且有天然巖石或珊瑚巖洞可供利用的地方建立據點。
工匠們展現出高超的技藝。他們不使用任何可能反光的材料,僅利用島上現成的珊瑚石、火山巖和堅韌的藤蔓,巧妙地壘砌出低矮的、與周圍環(huán)境幾乎融為一體的半地下掩體。入口往往偽裝成天然的巖石裂縫或灌木叢。內部空間狹小,卻足以容納數人棲身、儲存物資和操作設備。在隱蔽的巖洞深處,他們挖掘出地窖,用于儲存珍貴的淡水和耐存放的糧食。
在一個擁有相對良好避風條件的小海灣,他們利用潮汐規(guī)律,在夜間施工,用預制構件和本地石材,悄然構筑了一個水下暗樁結構,使得小艇可以在不顯眼的情況下靠泊和隱蔽。
通訊是維系這些孤島與外界聯系的命脈。那幾對經過嚴格訓練的海鳥被小心釋放,它們很快適應了新的環(huán)境,憑借著驚人的歸巢本能,攜帶著加密的微型信筒,開始往返于各個新據點與后方基地(首先是霞嶼島,再轉鏈州至墨城)之間,建立起一條無聲而迅捷的信息通道。
所有活動都嚴格遵循著“隱蔽”原則。當偶爾有零星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的土著漁民駕著獨木舟出現在遠方海平線時,據點內會立刻進入靜默狀態(tài),所有人員隱蔽,直到對方消失。他們記錄下這些漁民的航向和出現頻率,卻絕不與之發(fā)生任何接觸。
夜晚,站在經過偽裝的觀測點上,墨羽隊員能透過特制的窺鏡,看到漆黑海面上偶爾駛過的、懸掛著陌生旗幟的船只的輪廓——那多半是往來于南洋與倭國之間的商船,甚至可能有一兩艘倭國自己的船只。他們仔細記錄下這些船只的航向、船型、數量,以及航行的季節(jié)規(guī)律。
這些數據,連同島嶼的水文、氣候、地形信息,被不斷整理、加密,通過那些忠誠的海鳥,飛越重洋,最終匯向琉求的墨城。
在這片看似荒蕪的島鏈上,幾個微小的、幾乎不為人知的點,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悄然沉底。它們沒有改變海面的波瀾,卻在深海之下,悄然改變著力量的格局。華胥的觸角,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度低調而技術驅動的方式,開始在這片戰(zhàn)略要地上,扎下了堅韌的根須。潛龍之鏈,正以其獨特的方式,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