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府的議事雖已結束,但那決定帶來的沉重與寒意,卻如同南洋深秋的夜露,浸潤了墨城的每一個角落,更沉沉地壓在青鸞與李恪的心頭。
青鸞并未返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屏退了隨從,獨自一人登上了元首府那座最高的觀海露臺。夜風帶著刺骨的涼意,吹散了她鬢角的碎發(fā),卻吹不散她眉宇間擰成的結。下方,墨城的燈火在夜色中綿延,如同星子灑落人間,這片他們親手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如今卻要它的締造者以身犯險。
李治……九哥。
這個稱呼在她心中泛起,帶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不再是童年時那個溫和甚至有些怯懦的兄長,而是洛陽紫微城中,那個端坐于明黃御座之上、眼神日益深沉、權力欲望不斷膨脹的大唐天子。他身邊,還站著那個心思縝密、手段果決的武媚。東方墨此去,面對的不是故人敘舊,而是帝王心術與后宮謀略的聯(lián)合絞殺。一旦身份被徹底坐實,等待他的,絕不會是杯酒言歡,更可能是雷霆萬鈞的囚禁,甚至……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總是如此……認定的事,便義無反顧?!彼龑χ摽盏驼Z,聲音湮滅在風里。她理解他的考量,認同這是打破僵局最直接、或許也是唯一有效的方法。但理解歸理解,那錐心的擔憂卻如同藤蔓,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她不僅是華胥的副帥,更是他的妻子。這雙重身份帶來的煎熬,比任何戰(zhàn)場上的明槍暗箭都更令人窒息。
與此同時,丞相府的書房內,燭火同樣亮至深夜。
李恪揮退了所有屬官,獨自在房中踱步。紫袍玉帶早已解下,隨意搭在屏風上,他只著一身素色中衣,卻依舊難掩眉宇間的焦灼與沉重。
“洛陽……洛陽!”他喃喃自語,拳頭不自覺攥緊。那座城市承載了他太多不堪回首的記憶——曾經的榮耀、隨后的構陷、冰冷的鴆酒、以及“吳王李恪”這個名字的徹底死亡。那是權力斗爭最殘酷的舞臺,每一步都可能萬劫不復。東方墨此刻前往,無異于踏入一個對他充滿惡意的巨大漩渦。
他更深的憂慮,在于華胥本身。東方墨是華胥的靈魂,是凝聚各方力量的絕對核心。他若有不測,華胥這艘剛剛啟航、尚未經歷足夠風浪考驗的巨艦,將瞬間失去舵手。內部新附的部族是否會生出異心?朝堂之上剛剛理順的政務是否會再起波瀾?大陸墨羽網絡失去最高指令又會如何?李恪深知,自己或許能穩(wěn)住行政框架,青鸞能掌控軍隊,但無人能替代東方墨那超越常人的智慧、威望以及對全局的掌控力。
“元首……您將此千斤重擔留下,恪……恐有負所托啊?!彼叩酱扒埃c青鸞所見同一片的墨城燈火,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甚至萌生過強烈的不顧一切隨行護衛(wèi)的念頭,但又被東方墨那句“人多反誤事”和“國需爾等坐鎮(zhèn)”死死按回。他明白,東方墨的決定是基于全局的最優(yōu)解,將風險與收益都計算到了極致,但這份理性,無法完全消除感性的擔憂與恐懼。
這一夜,墨城的兩位核心執(zhí)政者,一個臨風望海,心系夫君安危;一個獨對孤燈,憂心國運前途。東方墨那“御風入洛”的決定,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這南洋的深秋夜里,激起了層層難以平息的憂慮波瀾。他們無力改變他的決定,只能將這份沉重的憂慮深埋心底,轉而以更極致的專注投入到自身的職責之中,因為唯有確保華胥的穩(wěn)定與強大,才是對東方墨此行最大的支持,也是應對一切未知變局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