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的秋夜,與長安的璀璨喧囂判若云泥。潮濕氣浸透陋室的板壁,一盞孤燈如豆,在破舊的桌案上搖曳,將李賢瘦削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上,拉得忽長忽短。
一份簡短得近乎殘酷的情報,此刻正被他緊緊攥在手中,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太平公主禮成,規(guī)格逾越舊制,長安歡騰,天后權(quán)柄如日中天?!?/p>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刺入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妹妹的極致榮寵,與自身身陷囹圄、前途未卜的處境,形成了尖銳到令人窒息的對比。他曾是大唐的監(jiān)國太子,仁孝賢明,如今卻成了這巴州山水間一個無名的囚徒,連生死都操于他人之手。
“嗬……”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苦笑從他喉間溢出。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母后那雙深沉難測的眼眸,是父皇病榻上無奈的面容,是上官婉兒額上那刺目的黥痕,是這間陋室無盡的孤寂與絕望。
憤怒、不甘、屈辱……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他猛地起身,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墻上,悶響聲中,皮肉破裂,滲出血跡,卻遠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
“廢物……”
他低聲咒罵自己。
“如今的你,與廢物何異?”
云舒離去時那清冷而隱含期待的眼神,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暗钕?,《隱元訣》重在斂藏心緒,《流云掌》意在不滯于物。心若被困,招式再妙,亦是死物?!?/p>
“華胥會收留一個廢物嗎?”他對著虛空,嘶啞地問出這句話,聲音里帶著自嘲,更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向往海外那片傳說中的凈土,那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可見的微光。但他憑什么去?憑他這廢太子的身份?憑他這一身粗淺的、連自身都難保的武藝?
“阿影看得起一個弱者嗎?”她救他,授他武藝,是看到了他哪怕微末的潛質(zhì)?還是……?若他始終如此沉淪,如此弱小,又有何顏面去面對她,去面對那個開創(chuàng)了一片新天地的華胥?
不!
一股熾烈的、近乎毀滅般的氣息從他體內(nèi)升騰而起。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像個喪家之犬一樣,僅僅是“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逃離是怯懦,是走投無路的選擇。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孤狼。他緩緩走到陋室中央那片勉強可以活動的空地,擺開了《流云掌》的起手式。這一次,他的心境截然不同。不再是為了強身健體,不再是為了打發(fā)漫漫長夜,而是為了……新生!
“不能是逃離,”他低聲自語,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與火的淬煉,“而是離開!”
意念一動,體內(nèi)那微弱卻堅韌的《隱元訣》內(nèi)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起來,不再是平和的溪流,而是決堤的洪濤,沖擊著他尚未完全打通的經(jīng)絡(luò)。劇痛傳來,他卻咬緊牙關(guān),汗水瞬間浸透單衣。
掌隨身走,意隨掌發(fā)。流云掌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開來,不再追求形似云朵的飄忽,而是帶上了風雷之勢,帶著一股掙脫一切束縛、劈開前路迷霧的決絕!掌風呼嘯,卷動室內(nèi)的塵埃,燈焰劇烈搖晃,將他舞動的身影投射在墻壁上,如同一個在與命運搏斗的狂徒。
“我要堂堂正正地離開!”他一掌劈出,空氣中發(fā)出輕微的爆鳴,“帶著足以立足的力量,帶著不再是累贅的資本,去華胥!”
“我要讓阿影看到,她救下的人,并非朽木!”
“我要讓母后知道,她的手段,壓不垮我的脊梁!”
“我要讓這李唐天下記住,李賢,并非如此輕易便可抹去!”
心中的吶喊與肉體的痛苦、內(nèi)息的狂飆交織在一起,達到某個臨界點。轟!腦海之中仿佛有什么壁壘被驟然沖破,原本滯澀的內(nèi)力瞬間奔涌如江河,流轉(zhuǎn)自如!流云掌的招式也隨之蛻變,不再剛猛暴烈,而是重新歸于一種奇異的“靜”——并非停滯,而是動極而靜,如同暴風眼中心那絕對的平靜,蘊含著更為可怕的力量。
他收掌而立,周身氣息內(nèi)斂,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被秋水洗過的寒星。額上汗水淋漓,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真正屬于他李賢的、帶著自信與鋒芒的弧度。
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望向東南方向那片無垠的、連接著海外華胥的夜空。
“是時候了?!彼p聲說,不再是疑問,而是宣告。
接下來的日子,他將不再是那個沉浸在悲憤中的廢太子。他將利用云舒留下的渠道,更積極地了解外界信息,錘煉這新生的武學,秘密準備著一切。他的離開,將是一次主動的戰(zhàn)略轉(zhuǎn)移,一次向著更廣闊天地進發(fā)的……新生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