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漸漸轉(zhuǎn)為細(xì)密的雨絲,最終悄然停歇。濃厚的烏云散去些許,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映照著一地狼藉。泥水混雜著暗紅的血污,浸沒了官兵的尸體,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泥土的腥氣。
李賢扶著冰冷的車廂壁,顫抖著走下馬車。冰冷的濕氣瞬間包裹了他,卻遠(yuǎn)不及心底泛起的寒意。他看著滿地曾經(jīng)押送、也算短暫同行過的尸體,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與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前路漫漫,殺機四伏。這一次是偽裝的山匪,下一次又會是什么?一杯毒酒?一場“意外”的失足?他這位被廢的太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已然成了必須抹去的污點。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道靜立雨中的青色身影上。
她依舊站在那里,斗笠邊緣滴著水珠,輕紗遮面,身姿挺拔如初。方才那驚鴻般的出手,那精準(zhǔn)到可怕的武技,以及此刻這近乎漠然的平靜,都讓她顯得如此神秘而強大。她與這血腥的泥濘,這絕望的處境,格格不入,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李賢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空氣,強行壓下胸腔內(nèi)翻涌的情緒。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潮濕狼狽的囚衣,向前幾步,對著那青色的背影,深深一揖,姿態(tài)恭敬而懇切:
“李賢……多謝女俠救命之恩!”他的聲音因后怕和寒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言辭清晰,“若非女俠出手相援,李賢今日必已命喪于此。此恩同再造,沒齒難忘!”
青衣女子聞聲,緩緩轉(zhuǎn)過身。輕紗之后,那雙沉靜的眼眸落在李賢身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既無同情,亦無邀功之意。她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聲音透過輕紗傳來,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江湖漂泊,偶經(jīng)此地。路見不平,舉手之勞,殿下不必掛懷。”
她的回應(yīng)簡潔、疏離,將這場生死救援輕描淡寫地歸為“偶遇”和“舉手之勞”,更明確劃清了界限,沒有絲毫想要攀附或深談的意思。說完,她似乎便打算轉(zhuǎn)身,就此離去,消失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眼看這唯一的生機即將消失在眼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李賢。他猛地抬頭,急聲喚道:“女俠留步!”
女子腳步一頓,側(cè)身回望,輕紗微動,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李賢看著她,心中念頭飛轉(zhuǎn)。金銀財帛?他如今是身無長物的階下囚。權(quán)勢地位?更是天大的笑話。他所能付出的,唯有這殘存的、或許已一文不值的誠意與懇求。
他再次深深躬身,這一次,腰彎得更低,語氣帶著近乎卑微的懇切,卻又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
“女俠!賢……如今已是戴罪之身,孑然一身,前途未卜,生死難料。您也看到了,這前路之上,不知還有多少兇險埋伏。賢……斗膽,懇請女俠!”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層面紗,仿佛想穿透它,看清后面的神情,“懇請女俠暫留一段時日,護(hù)我周全!”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fā)低沉,卻字字清晰:“賢深知,此請強人所難,亦無金銀厚祿可為酬謝。但此恩此情,李賢必銘刻五內(nèi),永世不忘!若他日……若他日真有云開見日之時,定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
話語在細(xì)雨中回蕩,帶著一個落難皇子全部的希望與絕望。他將自己殘存的命運,押在了這陌生而強大的女子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