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武媚寢殿
翌日清晨,長安城尚籠罩在一片冬日熹微的晨光與未散的寒意中,大明宮卻已被一陣突兀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慣有的寧靜。武媚剛由宮人服侍著梳洗完畢,正對鏡簪戴一支九鳳銜珠步搖,鏡中鳳目威棱,猶帶著一絲晨起的慵懶。
殿外忽起騷動,內(nèi)侍省都知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闖入,甚至來不及通傳,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極度驚懼而顫抖變形:“陛……陛下!不好了!明……明崇儼明道長,他……他昨夜在城外清虛觀……遇害了!”
“什么?!”武媚執(zhí)簪的手猛地一頓,金簪尖端險些劃傷脖頸。她霍然轉(zhuǎn)身,鳳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盯住那太監(jiān),“你說什么?明崇儼……遇害?!”
“千……千真萬確!”太監(jiān)以頭搶地,哆哆嗦嗦地呈上一方朱漆托盤,上面蓋著白絹,“京兆尹……已在現(xiàn)場勘查完畢,這……這是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證物……”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般瞬間浸透四肢百骸。武媚強壓下心頭驟起的驚濤,幾步上前,一把掀開白絹。托盤內(nèi),赫然是幾件物事:一枚沾染了暗紅血漬的青玉玉佩,玉佩邊緣那模糊卻依稀可辨的飛鳥紋樣,刺得她瞳孔驟然收縮!旁邊,是幾支形制特殊的弩箭箭鏃,那熟悉的輪廓……她曾在檢閱東宮六率時見過類似的制式!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寢殿內(nèi)侍立的宮人皆屏息垂首,連大氣都不敢喘。
武媚死死盯著那玉佩和箭鏃,胸口劇烈起伏,方才的慵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觸犯、混合著震驚、暴怒與某種被“印證”了的冰冷徹骨的情緒。明崇儼……那個她信重、能窺探天機、時常為她排解心神不寧的術(shù)士,竟然死了!而且,現(xiàn)場留下的證據(jù),竟如此直指——東宮!
是殺人滅口?是因為明崇儼窺破了他“潛龍之璧”的天機?還是因為他屢次進言,觸怒了那位日漸驕橫、不容異見的太子?!
“李……賢……”兩個字幾乎是從武媚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凜冽的寒意與滔天的怒火。她猛地一揮袖,將身旁案幾上的茶盞香爐盡數(shù)掃落在地,碎裂之聲刺耳驚心!
“好!好一個太子!好一個朕的好兒子!”她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金鐵交擊,鳳目之中煞氣盈溢,再無半分往日里刻意維持的、對待太子的最后一絲溫情脈脈。
晨光透過窗欞,照在她因盛怒而微微扭曲的威嚴面容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肅殺。大明宮的清晨,因這一樁血案與這幾件“證物”,驟然風云變色,寒意刺骨。
武媚書房
武媚書房內(nèi)的低氣壓幾乎凝成實質(zhì),破碎的瓷片與傾覆的香爐尚未收拾,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怒火交織的嗆人氣息。她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鐵青,手指因用力握著那枚染血的玉佩而指節(jié)發(fā)白,鳳目中的寒光足以凍裂金石。
就在這山雨欲來的死寂中,內(nèi)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入內(nèi)稟報:“陛下,英王殿下在外求見,言有要事啟奏?!?/p>
武媚眸光一閃,戾氣未消:“讓他進來!”
李顯幾乎是踉蹌著進來的,他身著親王常服,卻顯得頗為凌亂,發(fā)冠甚至有些歪斜,臉上毫無血色,眼圈泛紅,一副驚魂未定、悲憤交加的模樣。他一進書房,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先哽咽:
“母后!母后!出大事了!明道長……明道長他……”他聲音顫抖,仿佛承受著巨大的恐懼與悲傷,“兒臣……兒臣方才聽聞明道長昨夜遇害,驚駭欲絕,心中……心中實在難安,不得不來稟報母后啊!”
武媚冷冷地看著他表演,聲音如同冰碴:“你有何事要報?”
李顯以袖拭淚(也不知是真有淚還是硬擠出來的),抬起頭,眼中滿是“后怕”與“憤慨”:“母后明鑒!就在數(shù)日前,兒臣……兒臣曾在一次宴飲后,偶遇明道長。他當時神色惶惶,似有難言之隱。兒臣關(guān)切問及,他起初不肯明言,幾經(jīng)追問,他才……他才吞吞吐吐地告知兒臣……”
他刻意停頓,吸了吸鼻子,營造出緊張氛圍:“他言道,此前因天象之事,曾向母后進言,提及東宮……呃,提及太子兄長命格剛銳,非……非守成之君相。誰知……誰知此言不知如何竟傳到了太子兄長耳中!明道長說,自那以后,東宮之人便對他多有不滿,甚至……甚至曾有人私下警告于他,讓他謹言慎行,否則……否則必有災殃臨頭!”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武媚的神色,見其臉色愈發(fā)陰沉,心中暗喜,繼續(xù)添油加醋:“兒臣當時只以為是他多心,或是下面人狐假虎威,還曾勸他寬心。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昨夜竟真的……真的遭此毒手!母后!這分明是殺人滅口??!明道長定是因直言獲罪,才被……才被……”他說到最后,已是“悲憤”得難以自抑,伏地叩首,肩膀聳動。
這番說辭,半真半假,將明崇儼之前的進言與太子的“報復”直接掛鉤,完美地解釋了殺人動機,并且由李顯這個“局外”皇子、“手足兄弟”親口說出,顯得更具“說服力”與“震撼力”。
武媚聽著,胸膛劇烈起伏,握著玉佩的手因極度用力而微微顫抖。李顯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那本就充滿猜忌與怒火的心上。殺人滅口!直言獲罪!好一個李賢!好一個太子!竟然猖狂至此,連她身邊信重的人都敢下手鏟除!
她猛地一拍御案,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筆架上的御筆都跳了起來。
“夠了!”武媚厲聲打斷李顯的“哭訴”,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淵,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朕,知道了!你,退下!”
李顯心中狂喜,知道目的已經(jīng)達到,不敢再多言,連忙叩首:“是,是,兒臣告退,母后保重……”他低著頭,掩去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得意與狠毒,躬著身子,快步退出了書房。
書房門重新合上,將內(nèi)外隔絕成兩個世界。武媚獨自坐在那片狼藉與怒火之中,李顯那“悲憤”的控訴如同魔音繞耳,與那染血的玉佩、特制的箭鏃,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她深信不疑的“罪證圖”。
最后一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