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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4章 東都理政（第1頁）

洛陽宮，貞觀殿。

此殿雖不及長安大明宮含元殿那般氣勢磅礴、俯瞰天下，卻自有一番歷經(jīng)魏晉隋唐沉淀的雍容氣度。殿宇深廣，柱礎(chǔ)雕琢著古樸的紋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與長安不同的、略帶濕潤的、屬于伊洛水汽與舊都底蘊交融的氣息。

李治抵達洛陽后，并未立刻舉行大規(guī)模朝會，而是選擇在貞觀殿偏殿處理政務(wù)。這里更顯靜謐，也便于他隨時休息。然而，東都濕冷的氣候似乎并未如預期般緩解他的病痛，反而因旅途勞頓，他的風疾時有反復，時常感到頭暈?zāi)垦?，批閱奏章不過半個時辰，便需倚靠軟枕，閉目養(yǎng)神良久。

隨行的重臣，如侍中劉仁軌、中書令郝處俊、戶部尚書戴至德等人，每日皆至貞觀殿稟報政務(wù)。李治強打精神聽著，但精力明顯不濟，有時聽著聽著，眼神便有些渙散，需要內(nèi)侍低聲提醒，才能回過神來。

這一日，劉仁軌正在稟報關(guān)于安東都護府轄內(nèi)，如何處理新羅與百濟遺民沖突的條陳，事涉邊境安定，頗為棘手。李治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額角青筋跳動，眼前字跡模糊，他勉強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打斷了劉仁軌的稟報。

“弘兒，”他聲音虛弱地喚道，目光投向一直恭敬侍立在側(cè)，認真聆聽的李弘，“此事，你……你如何看？”

李弘聞言，精神一振，他知道這是父皇在考教他，也是給予他機會。他略一沉吟，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父皇。兒臣以為，新羅雖助我平百濟，然其勢漸漲，已有尾大不掉之嫌。百濟遺民雖為故國，然其地已歸王化，亦是我大唐子民。此番沖突，根源在于土地、賦稅之爭，若單純偏袒一方，或強力彈壓，恐非長久之計?！?/p>

他頓了頓，整理著思路，繼續(xù)道：“兒臣愚見，或可派遣干練官員，前往實地勘查，厘清田畝界限，重新核定賦額，務(wù)求公允。同時，責令安東都護府加強威懾，嚴禁私斗。對新羅，需申明我朝立場，令其約束部眾，不得侵擾；對百濟遺民，亦需安撫，示以朝廷懷柔之意，使其漸歸心于王化。此乃‘剿撫并用’，以撫為主之策?！?/p>

他的分析，既考慮到了現(xiàn)實利益沖突，也兼顧了戰(zhàn)略平衡與長遠治理，雖然稍顯理想化，但思路清晰，立場公正，已然超出了簡單的是非判斷。

李治聽著，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他微微頷首，并未立刻評價，而是看向劉仁軌等人：“劉卿，郝卿，爾等以為太子之見如何？”

劉仁軌與郝處俊交換了一個眼神。劉仁軌率先躬身道：“太子殿下仁厚睿智，能見事之本，所提‘厘清田畝’、‘剿撫并用’之策，實乃老成謀國之言，抓住了關(guān)鍵。老臣以為，可依此方略，選派得力人選前往處置?！?/p>

郝處俊也補充道：“殿下能兼顧新羅之勢與百濟遺民之心，思慮周全。然執(zhí)行之中，需注意選派官員之剛正與手腕，并需安東都護府兵力以為后盾，方能使此策順利推行?！?/p>

他們既肯定了太子的見解，也從實際執(zhí)行層面提出了補充，給予了太子極大的尊重與支持。

李治臉上露出一絲疲憊而欣慰的笑容，他對李弘道：“既如此，此事……便依太子之見，著中書、門下擬旨，兵部、吏部協(xié)同選派人員，盡快辦理?！?/p>

“兒臣（臣等）遵旨?！崩詈肱c幾位重臣齊聲應(yīng)道。

這并非個例。隨后的日子里，李治開始有意識地將更多非核心但重要的政務(wù)交由李弘先行閱覽，提出初步處理意見。從河南道的漕運調(diào)度，到淮南道的災(zāi)情賑濟，再到對吐蕃邊境貿(mào)易糾紛的處置……李弘每日埋首于文書之中，時而凝神細思，時而查閱典籍舊檔，時而虛心向劉仁軌、戴至德等老臣請教。

他批閱的文書，意見多傾向于寬仁、審慎，注重民生體恤與程序正義，與武媚在長安那種乾綱獨斷、追求效率與掌控的風格形成了鮮明對比。隨行的一些官員，尤其是那些較為傳統(tǒng)的士大夫，對太子這種仁厚謙沖的作風頗有好感，認為其有“仁君之象”。

李治則在一旁默默觀察，時而點撥幾句，更多的時候是疲憊地閉目養(yǎng)神。他將太子的努力與進步看在眼里，心中既感欣慰，卻也隱隱有一絲憂慮——弘兒的仁厚，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世道中，究竟是福是禍？然而，此刻他病體難支，也只能盡力為他鋪路，讓他在實踐中盡快成長起來。

東都洛陽，在這對天家父子略顯倉促而又充滿期望的理政中，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也悄然成為了帝國權(quán)力格局中，一個逐漸崛起的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