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元年的秋光,透過洛陽宮偏殿高大的窗欞,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殿內(nèi)不似正殿朝會那般肅穆,卻另有一種屬于天家內(nèi)庫的、沉淀著財富與遠邦奇趣的獨特氛圍。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來自南洋的檀香與沉香木混合的氣息,其間又夾雜著新開箱的皮革、珊瑚特有的腥咸,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帶著海洋潮濕氣的異域芬芳。數(shù)十口鑲嵌著螺鈿或包著銅角的樟木大箱依次敞開,陳列在鋪設著波斯地毯的殿中央。
武媚端坐于上首的鳳座之上,并未身著繁復朝服,僅是一襲絳紫色常服,外罩一件輕薄的金絲繡鳳紗羅披帛,發(fā)髻簡約,簪著幾支東珠長簪,顯得既雍容又利落。她目光沉靜,緩緩掃過那些由南方海域諸多部落使者進獻的貢品。
內(nèi)庫太監(jiān)與禮部官員垂手侍立一旁,小心地介紹著:
“天后娘娘,此乃暹羅國進獻的象牙鏤雕八仙過海屏風,工巧絕倫……”
“這是真臘貢上的血色珊瑚樹,高五尺,色澤純正,世所罕見……”
“還有這些,是婆利洲特有的龍涎香與各色珍珠……”
武媚微微頷首,目光掠過那些雖然珍貴卻已不算稀奇的寶物。她的視線最終停留在幾只略顯樸素的烏木箱上,里面盛放的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珠寶,而是一些造型奇特、質(zhì)地非凡的物件。
她抬起手,指尖虛點:“那些,是何物?”
內(nèi)庫太監(jiān)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從箱中取出一件器物。那是一個約一尺高的透明瓶盞,器壁極薄,色澤純凈如水,在秋光下折射出璀璨虹彩,其通透與規(guī)整程度,遠非宮中現(xiàn)有的任何琉璃器皿所能比擬。
“回娘娘,此物據(jù)說是南域某個島部落獻上的‘水晶盞’,但其質(zhì)地……奴婢愚鈍,瞧著不似水晶,倒比水晶更剔透,且輕脆異常?!?/p>
武媚示意呈上。她接過那盞,觸手冰涼,重量極輕,對著光線細看,竟無一絲雜質(zhì)與氣泡。這絕非尋常工匠所能造就。
她的目光又移向另一件:一個由無數(shù)細小齒輪與連桿構成的、巴掌大小的黃銅模型,似乎是一個微型水車或是某種機械的傳動部分,結構精妙,嚴絲合縫,透著一種冰冷的、超越時代的工巧。
還有一匹折疊好的織物,展開后薄如蟬翼,卻異常堅韌,紋理細密,染著一種中原從未見過的、如同晚霞般絢爛又深邃的紫金色。
這些物品,與周圍那些充滿“原始”或“傳統(tǒng)”氣息的貢品格格不入,它們身上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近乎“格物”的理性光芒與精煉美感。
武媚放下那透明盞,指尖在冰涼的器壁上輕輕摩挲,鳳眸微瞇,一絲極淡的、混合著驚訝與探究的神色自眼底掠過。這絕非南洋那些已知部落的產(chǎn)物。這種超越時代的工藝與獨特的風格,隱隱指向一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個遠在海外,由那個人親手締造的國度。
“將這些物件的進獻使者,給本宮傳來?!彼曇羝届o,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在這充滿異域奇珍的偏殿內(nèi),悄然撥動了通往更遙遠真相的弦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