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官邸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而嚴肅。巨大的海圖懸掛在側,上面新標注的、請求歸附的區(qū)域如同蔓延的藤蔓,尤其是代表原“獵頭族”卡納克部落區(qū)域的標記,顯得格外刺眼。東方墨端坐主位,神色平靜,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位核心成員。
李恪率先發(fā)言,他如今身為丞相,總攬行政,考慮問題最為務實。他輕撫著手中的玉圭,眉頭微蹙:“元首,諸位同僚。各方部落主動來歸,誠然是華胥國威與德化所致,乃大喜之事。然,欣喜之余,我等亦需冷靜。疆域驟然擴張,新增土地、人口遠超現(xiàn)有核心七州,管理如何跟進?合格之行政、教化、工建人才從何而來?各地風俗迥異,尤其是如卡納克這般悍勇難馴、舊俗酷烈之部,強行納入,文化沖突、治理成本必將陡增。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消化,反恐引發(fā)內亂,拖累國政。依恪之見,當緩圖之,擇優(yōu)而納,或可維持盟約關系,徐徐圖變,方為上策?!?/p>
他話音落下,幾位負責具體政務的官員也紛紛點頭,面露憂色。擴張帶來的行政壓力是眼前最現(xiàn)實的難題。
一位身著戎裝的海軍將領緊接著開口,語氣帶著軍人的直率:“丞相所慮極是。況且,那卡納克部落,月前尚是我艦隊炮下之敵,其性彪悍,反復難測。今日雖言辭懇切,焉知不是迫于武力、暫避鋒芒的權宜之計?若允其整體歸附,無異于引狼入室,將來若生異心,其害更烈!末將以為,對此等部族,當以威懾為主,加強邊境巡守即可,不宜輕易納入腹心?!?/p>
質疑與擔憂在空氣中彌漫,這是基于現(xiàn)實理性的聲音。
“不然?!币粋€清越而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是掌管教育與文化的公孫先生。他須發(fā)皆白,目光卻清澈睿智:“李相與將軍所言,乃治國之常理,然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昔日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今遠人自來,攜土歸心,此乃文明教化之大機遇,豈能因懼難而拒之門外?彼等慕我華胥之制,求我華胥之化,正是‘以夏變夷’之良機。若因其舊俗彪悍而棄之,豈非背離我華胥立國,欲開創(chuàng)不同文明路徑之初心?”
白范黎掌管經濟農工,此時也插言道:“從實利而言,新附之地,資源稟賦各異。雨林之地多珍木異材,珍珠群島有水產之利,廣闊土地亦可推廣種植。更重要的,是打通更多航路,擴大我‘海洋文明共同體’之市場與原料來源。風險固然有,然收益亦巨。”他看向東方墨,補充道,“關鍵在于,如何將風險控于掌中?!?/p>
珊瑚作為航運貿易首席,她的視角更為直接:“納入這些島嶼與海岸線,意味著我們的商船艦隊將獲得更多安全的錨地、補給點,航運網(wǎng)絡將更加密集高效。從海洋戰(zhàn)略看,此舉能將我華胥的影響力,真正輻射至更廣闊的東方海域,意義非凡?!?/p>
眾人各抒己見,爭論的焦點集中在風險與收益、短期壓力與長遠戰(zhàn)略的平衡上。目光漸漸聚焦在一直沉默的青鸞身上。
青鸞指尖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她今日未著戎裝,但眉宇間的英氣不減。她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堅定:“諸位所慮,皆有道理。李恪兄擔心消化不良,將軍憂慮安全,此皆老成謀國之言。然而,諸位可曾細想,他們此次求的是什么?不是‘墨城之盟’的庇護,而是成為‘華胥之子民’!這份認同,是霞嶼海戰(zhàn)打出來的敬畏,更是我們后續(xù)展現(xiàn)的秩序與仁德催生出的向往。它比我們動用十萬大軍征服來的領土,要珍貴十倍!”
她站起身,走到海圖前,指向那些請求歸附的區(qū)域:“固守現(xiàn)有疆域,固然安穩(wěn),但非開拓者所為。畏懼風險而拒絕歷史潮流,更非我華胥氣度??{克部落為何而來?因為他們看到了超越叢林法則的另一種可能——一種不需要依靠獵頭也能獲得尊嚴與安寧的生活。這份‘可能’,正是我華胥立國之本!若我們今日因懼怕其過去的彪悍而拒絕,豈不是自我否定了我們所要建立的文明?”
她環(huán)視眾人,最后目光落在東方墨身上:“風險,可以靠完善的制度、嚴格的準入流程和持續(xù)的教育來化解。但若拒絕了這份潮水般涌來的歸心,我們失去的,將是整個海洋的未來,以及……我們自身的信念?!?/p>
青鸞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她將議題從單純的風險評估,提升到了華胥立國根本與歷史機遇的高度。
議事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聚到了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表態(tài)的人身上。
東方墨依舊平靜地坐著,指尖無意識地在扶手上劃過玄奧的軌跡。他聽著每一位核心成員的激烈辯論,感受著其中交織的理性、擔憂、理想與激情。他看到了李恪對行政體系穩(wěn)健運行的執(zhí)著,理解了將領們對國家安全的本能守護,也深切認同公孫先生對文明教化的追求,以及白范黎、珊瑚對發(fā)展?jié)摿Φ亩床?。而青鸞,則一如既往地,直指核心,看到了那超越眼前利弊的、關乎道路與信念的本質。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緩緩站起身,踱步到那扇面向墨城中心區(qū)域的巨大窗前。窗外,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建筑錯落有致,街道上車馬人流井然,更遠處,格物院的煙囪傲然聳立,學堂的鐘聲悠揚傳來。這是一幅充滿生機與秩序的畫卷,是他與在座眾人一手締造的奇跡。
他的目光越過墨城的繁華,仿佛看到了那些遙遠島嶼上殷切期盼的目光,看到了卡納克使者眼中那份決絕的希冀,也看到了這片浩瀚海洋無盡的可能。
他知道,是時候做出決斷了。一個將決定華胥是偏安一隅,還是真正走向“海納百川”的決斷。他轉過身,面向所有期待的目光,終于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