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74章 裂痕難彌（第1頁）

翌日清晨，一夜風(fēng)雨洗禮后的大明宮，被初升的朝陽鍍上了一層金邊。琉璃瓦上水光瀲滟，漢白玉欄桿潔凈如新，庭院中的草木愈發(fā)青翠欲滴，仿佛昨夜那場驟雨將所有的污濁與壓抑都暫時沖刷了下去。然而，這表面的清新與寧靜，卻無法滲透進(jìn)宮殿深處那無形的心墻。

依照宮廷禮制，帝后若無特殊情況，會一同用早膳。今日，李治與武媚依舊在立政殿的偏殿內(nèi)對坐而食。

殿內(nèi)安靜得只剩下銀箸偶爾觸碰瓷盤的細(xì)微聲響。長長的食案上擺滿了各式精致的早點(diǎn)，從清粥小菜到各色面點(diǎn)，一應(yīng)俱全，卻絲毫勾不起兩人的食欲。侍立的宮人們垂手躬身，屏息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喘，敏感地察覺到此地氛圍比往日更加凝滯。

李治的臉色比昨日更顯倦怠，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顯然昨夜也未曾安眠。他小口喝著碗里的藥膳粥，動作有些遲緩，目光低垂，似乎專注于眼前的食物，避免與對面的武媚有任何視線接觸。

武媚則坐姿端莊，神情平靜無波，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幾分疏離的雍容。她細(xì)嚼慢咽，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尺子量過，但若仔細(xì)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她握著銀箸的指尖微微泛白，顯示出其下隱藏的力道。

“皇后近來，似乎清減了些?！崩钪谓K于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溫和，卻干澀得如同秋日的落葉，毫無暖意，“可是宮中事務(wù)過于繁冗？還需多注意鳳體。”

武媚抬起眼簾，唇邊漾開一抹恰到好處的、符合皇后身份的淺笑，但那笑意并未抵達(dá)眼底：“勞陛下掛心。不過是夏日炎炎，胃口稍差罷了。倒是陛下，風(fēng)疾易犯，昨日又勞神動氣，更應(yīng)好生靜養(yǎng)才是?！彼恼Z氣恭順關(guān)切，言辭無可指摘，卻像一層薄冰，隔絕了任何真實情感的交流。

李治握著湯匙的手微微一頓。她提到了“昨日勞神動氣”，像是在關(guān)心，又像是在提醒他昨日的失態(tài)與決絕。

“嗯，”李治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避開她的話鋒，轉(zhuǎn)而道，“今日天氣倒好，雨過天青。朕已吩咐下去，午后去太液池邊走走，疏散疏散筋骨。皇后若無事，亦可同往?！?/p>

這是一種示好，或者說，是一種試圖修復(fù)關(guān)系的姿態(tài)。然而，在昨日那場尖銳的沖突之后，這樣的邀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武媚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她輕輕放下銀箸，用絲帕拭了拭嘴角，動作舒緩而從容：“陛下好意，臣妾心領(lǐng)了。只是今日尚有幾份關(guān)于今歲蠶桑與女紅的奏報需要批復(fù)，恐不能陪陛下同游了。陛下獨(dú)自散心，正好清靜?！?/p>

她拒絕了。理由充分，姿態(tài)謙卑，卻毫不猶豫地將他推拒于心門之外。

李治看著她那無懈可擊的儀態(tài)，心中那點(diǎn)試圖彌合的念頭瞬間冷卻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無形壁壘阻擋的煩躁與無力。他清楚地感受到，兩人之間那道原本就已存在的裂痕，經(jīng)過昨日一事，已驟然加深、加寬，變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她不再是他可以隨意傾訴、甚至可以偶爾依賴的“媚娘”，而是那個心思深沉、權(quán)柄在握、與他共享江山卻也相互提防的武皇后。

而他，也不再是她眼中那個可以全心信賴、偶爾流露出依賴的夫君，而是那個會突然翻臉、無情剪除她羽翼的帝王。

“既如此，皇后便忙吧。”李治的聲音淡了下去，重新拿起湯匙，攪動著碗中已微涼的粥，再無言語。

武媚也重新拿起銀箸，目光落在眼前一碟晶瑩剔透的水晶餃上，卻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更遠(yuǎn)、更冰冷的未來。

早膳在一種比開始時更加沉悶、更加疏離的氣氛中結(jié)束。兩人之間，除了必要的、符合禮制的對話之外，再無其他。曾經(jīng)那些或許存在的溫情與默契，在此刻，已被權(quán)力的冰冷博弈和相互猜忌消磨得所剩無幾。

李治起身離開時，武媚依禮送至殿門口。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光潔的地面上，近在咫尺，卻涇渭分明，仿佛永遠(yuǎn)無法再交融。

裂痕已深，如同昨日那道劃破夜空的閃電，雖已消失，卻在那華麗的宮墻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而這裂痕之下的暗流，正在積蓄著更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