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那沉重的殿門甫一合攏,將御座上那對“天皇天后”的身影隔絕于內(nèi),殿外廣場乃至整個洛陽宮,仿佛瞬間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深潭,壓抑已久的聲浪與騷動頓時難以抑制地擴散開來。
官員們并未立刻散去,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步履遲緩,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難以消化的震驚與復(fù)雜情緒。緋紫高官尚且能維持些許體面,只是目光凝重,低聲交換著簡短的評語;而一些品階較低的青綠官員,則已然按捺不住,言辭間充滿了不可思議。
“天皇……天后……”一位年邁的禮部郎中喃喃自語,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這……這于禮不合??!《周禮》有云,王后雖有內(nèi)助之德,亦不當(dāng)與天子并尊于‘天’!此例一開,綱常何在?倫理何存?”他痛心疾首,卻只敢在相熟的同年面前低語。
旁邊一位較為年輕的御史低聲道:“老大人慎言!詔書中不是說了嗎?‘乾坤合德’,‘陰陽有序’。陛下龍體欠安,天后輔政多年,功在社稷,如今上此尊號,或許……或許也是穩(wěn)定國本之意?”他的語氣帶著不確定,更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接受這既成的事實。
然而,在另一些圈子里,氣氛則截然不同。北門學(xué)士出身的官員,如元萬頃、劉祎之等人,迅速聚集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廊下,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妙??!實在是千古未有之盛事!”元萬頃撫掌低嘆,眼中精光閃爍,“天皇至高,天后配之!娘娘……不,天后之尊位,自此穩(wěn)如泰山,與陛下并尊!這才是真正的‘二圣臨朝’,名正言順!”
“正是!”劉祎之接口,聲音雖低卻充滿熱切,“‘天后’二字,意義非凡!非止母儀,更掌教化,參贊天道!那些腐儒只知道抱著故紙堆搖頭,豈知時移世易,非常之時當(dāng)有非常之制?天后之智之能,配享此號,實至名歸!”他們迅速統(tǒng)一口徑,準(zhǔn)備將這套“順應(yīng)天命”、“乾坤并尊”的理論推向朝野,作為擁護新尊號的有力武器。
這股風(fēng)潮,也隨著散朝的官員、往來的胥吏,如同水銀瀉地般,迅速滲入洛陽的坊市之間。茶樓酒肆中,很快便充滿了關(guān)于“天皇天后”的議論。
“聽說了嗎?陛下和皇后娘娘有了新稱呼,叫天皇、天后了!”一個販夫?qū)χ赖娜巳氯?,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光彩,“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說明咱們皇后娘娘……不,天后娘娘,那是老天爺都認(rèn)可的人物!”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酒保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搭話,“天后娘娘信佛,又給咱們減賦稅,如今連天都承認(rèn)了,這是大吉兆?。”S釉蹅兇筇骑L(fēng)調(diào)雨順!”
普通百姓大多不明深意,只覺得這稱呼無比尊貴,前所未有,又聯(lián)想到皇后(天后)近年來“虔誠信佛”、“捐資造像”、“施恩惠民”的種種事跡,更容易接受并感到與有榮焉。武媚的聲望,在這新奇而尊崇的稱號加持下,在民間無形中又拔高了一層。
當(dāng)然,并非所有聲音都是贊頌。在一些深宅大院的書房內(nèi),仍有憂心忡忡的私語。
“天皇天后……嘿,呂雉、武則天(北魏),前車之鑒不遠(yuǎn)??!”一位致仕在家的老臣,對前來探望的門生嘆息道,“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如今竟以‘天’為號,與陛下并尊……這大唐的天下,日后究竟是誰家之天下?”門生唯唯諾諾,不敢接話,只覺后背滲出冷汗。
然而,這些零星的、隱藏在角落里的非議與憂慮,在洶涌的“天命所歸”輿論與嚴(yán)密的監(jiān)察網(wǎng)絡(luò)面前,顯得如此微弱,很快便被淹沒、壓制下去。朝野的波瀾,表面上正迅速歸于一種對“天皇天后”既定事實的默認(rèn)與順應(yīng)。新的權(quán)力格局,伴隨著這石破天驚的尊號,已然鑄成,無人能夠輕易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