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林薇表面上一切如常。她依舊每日去探望李元芳,細心照料他的飲食起居,與他談?wù)摮缰莘绖?wù)的后續(xù)安排,或是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試圖將那份因身世揭秘而帶來的巨大波瀾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之下。
然而,有些東西終究是不同了。
她偶爾會走神,目光會不自覺地變得悠遠,仿佛在凝視著某個看不見的、沉重的未來。她與李元芳說話時,笑容依舊溫和,但那笑意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她開始下意識地思考,當元芳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那個與當朝女皇有著血海深仇的前朝遺孤——他會如何反應(yīng)?是震驚?是疏遠?還是……會站在她的對立面?
這個念頭像一根細刺,扎在她的心頭,讓她在面對他純粹而毫無保留的信任時,感到一陣陣心虛和刺痛。
李元芳是何等敏銳的人?他雖重傷未愈,大部分時間需要靜臥,但林薇那細微的變化,又如何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他看著她強裝鎮(zhèn)定下那掩飾不住的疲憊,看著她偶爾望向自己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掙扎與擔(dān)憂。他心中明了,定然是發(fā)生了什么極其重大的事情,讓她如此心神不寧。是與突厥后續(xù)的戰(zhàn)事?是朝中的變故?還是……與她自身那神秘的來歷有關(guān)?
他想起狄公那日深夜與她的長談,想起之前狄公那些意味深長的暗示。一個模糊的、卻令人心驚的猜測,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這一日,林薇照例喂他服下湯藥后,正拿起布巾準備替他擦拭額角的虛汗,手腕卻被他輕輕握住。
他的手掌因傷病而顯得有些無力,卻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溫度。
林薇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他。
李元芳的目光平靜而深邃,如同秋日的潭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那強撐的鎮(zhèn)定下,一絲無所遁形的慌亂。
“薇月,”他開口,聲音因傷病而略顯沙啞,卻異常清晰,“你有心事。”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否認,卻被他的目光牢牢鎖住,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她內(nèi)心最深處的不安。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掩飾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是無法真正地隱藏自己。
看著她那欲言又止、眼中充滿了掙扎和痛苦的模樣,李元芳的心也跟著揪緊了。他輕輕收緊了一下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緩緩說道,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擔(dān)憂什么,懼怕什么。”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緩慢,卻又重若千鈞:“但我想告訴你,無論你是誰,無論你來自何方,無論你背負著怎樣的過去或者……宿命?!?/p>
他的眼神無比專注,帶著一種超越了世俗身份、地位乃至是非對錯的純粹:“在我李元芳這里,你只是你。是那個在幽州案中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薇月,是那個在崇州城下力挽狂瀾的安定郡王,是那個……會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險、闖龍?zhí)度牖⒀ǖ牧洲薄!?/p>
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縮,心臟仿佛被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那股一直強壓著的委屈、恐懼和迷茫,幾乎要沖破堤防。
“我效忠的,或許是大周,是陛下?!崩钤祭^續(xù)說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但我李元芳此生認定的,是你心中秉持的那份‘道義’,是你這個人本身。你的理想所指,便是臣奔赴之地。”
他看著她眼中驟然涌起的水光,語氣變得更加柔和,卻也更加強硬:“所以,不必獨自承受。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告訴我,我與你一同面對。”
“元芳……”林薇的聲音哽咽了,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他握住她手腕的手背上,滾燙。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