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號告別大陸架,駛入真正的遠洋,最初的幾日,航行還算順利。蔚藍的海水深邃無垠,天空高遠,偶爾有好奇的海豚在船首兩側競逐嬉戲,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船員們各司其職,適應著長期海上生活的節(jié)奏。程立秋也漸漸熟悉了這艘鋼鐵巨艦的脾性,他像一塊干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關于航海、關于遠洋漁業(yè)的一切知識,從觀云識天氣,到解讀復雜的海圖,再到理解船上各種精密儀器的數(shù)據(jù)。白天,他大多待在駕駛臺,與張遠航和當值的船員交流;夜晚,他則在自己的船長室里,對著海圖和資料反復研讀,或是到甲板上,感受著與山林截然不同的、帶著孤寂與浩瀚的海洋氣息。對魏紅和孩子們的思念,如同船舷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在每一個安靜的間隙悄然涌上心頭,被他強行壓下,轉化為前行的動力。
然而,大海的溫柔只是表象,其下潛藏著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暴。出發(fā)后的第七天,一直密切關注氣象數(shù)據(jù)的張遠航,眉頭鎖得越來越緊。衛(wèi)星云圖和接收到的氣象預報顯示,在“探索者”號預定航線的側前方,一個強大的熱帶氣旋正在迅速形成、加強,并且移動路徑飄忽不定,極有可能與他們遭遇。
“立秋哥,情況不太妙?!睆堖h航指著氣象圖上的那一大團猙獰的螺旋云系,語氣凝重,“看這架勢,很可能發(fā)展成強臺風。我們的航線,正好在它的可能影響范圍內?!?/p>
程立秋的心沉了下去。他雖然對遠洋的風險有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可能到來的臺風,那種源于大自然的天威壓迫感,還是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他沉聲問:“預估強度?我們有多大規(guī)避的余地?”
“根據(jù)現(xiàn)有數(shù)據(jù),中心風力可能超過十二級,甚至更強。海浪會非??膳隆!睆堖h航的手指在海圖上劃動著,“我們現(xiàn)在全速轉向,向西北方向規(guī)避,或許能避開臺風中心最狂暴的區(qū)域,但……無法完全脫離它的影響范圍。邊緣的風浪,也夠我們受的?!?/p>
沒有猶豫,程立秋立刻做出了決斷:“安全第一!立刻改變航向,全力規(guī)避!通知全體船員,做好抗風浪準備!”
刺耳的警報聲在“探索者”號上空響起,打破了航行的平靜。所有船員,無論是否當班,都迅速行動起來,臉上沒有了平日的說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臨戰(zhàn)前的肅穆和專注。這是遠洋漁民的宿命,與天斗,與海斗,每一次遭遇惡劣天氣,都是一場生死考驗。
在張遠航的指揮下,船員們如同精密的齒輪般高速運轉起來。甲板上的所有活動物資、漁具都被重新加固、捆綁,甚至拆卸下來轉移到安全位置;各個艙門、水密門被反復檢查,確保緊閉;船上的排水系統(tǒng)、發(fā)動機、舵機等關鍵設備進行了緊急復查;救生艇、救生筏被檢查并處于隨時可投放狀態(tài);所有船員都穿上了橙色的救生衣,房間里個人物品也被固定好。
程立秋沒有干涉張遠航的專業(yè)指揮,但他始終站在駕駛臺,密切關注著一切。他看著船員們緊張而有序的忙碌,看著張遠航沉著冷靜地發(fā)出一道道指令,心中稍安,但那份對未知風暴的警惕,卻絲毫未減。
改變航向后的最初半天,海面還只是顯得有些陰沉,風浪略有增大,船只顛簸加劇,但尚在可接受范圍內。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暗沉下來,如同巨大的黑灰色幕布籠罩了天空。風,不再是吹拂,而是變成了凄厲的呼嘯,裹挾著咸濕冰冷的海水,狠狠地抽打在駕駛臺的玻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巨響,視線迅速變得模糊。
海浪不再是規(guī)律的起伏,而是變成了混亂的、如同小山般的巨浪,從四面八方毫無規(guī)律地撞擊著船體?!疤剿髡摺碧栠@千噸的鋼鐵巨輪,此刻卻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樹葉,被無情地拋起、摔下。劇烈的顛簸和搖晃讓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老船員也感到腸胃翻騰,臉色發(fā)白。船艙里不時傳來物品傾倒、碎裂的聲音。
程立秋緊緊抓住駕駛臺固定的扶手,努力穩(wěn)住身形,感受著腳下船體傳來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和巨浪拍擊的恐怖震動。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力量,遠比山林里最狂暴的野豬沖鋒、海上遇到過的任何風浪都要可怕得多!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懼,難以抑制地從心底升起。他看向張遠航,只見他雙手死死把著舵輪,手臂上青筋暴起,雙眼死死盯著前方模糊的海面和各種劇烈跳動的儀表,口中不時發(fā)出短促而清晰的指令,調整著船首角度,試圖以最佳姿態(tài)迎接每一個巨浪的沖擊。
“左滿舵!迎浪!”
“注意橫搖!抓緊!”
“報告各艙室情況!”
“輪機艙正常!但負荷很大!”
“生活區(qū)有物品傾倒,無人員受傷!”
駕駛臺里充斥著風聲、浪聲、儀器的警報聲、張遠航的吼聲和船員們的回應聲,交織成一曲與死神搏斗的激昂而混亂的交響樂。
一個前所未有的巨浪,如同墨藍色的山崖,從船側方猛地壓了過來!“探索者”號瞬間被推上浪峰,船體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傾斜,幾乎要側翻過去,然后又猛地扎入波谷,巨大的慣性讓所有人都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海水如同瀑布般從甲板上方沖刷而過,駕駛臺的玻璃都在劇烈震顫,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抓緊——!”張遠航嘶聲大吼。
程立秋在這一刻,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唯有求生的本能和肩上的責任支撐著他。他看到有個年輕船員因為劇烈的搖晃和恐懼,腳下打滑,險些被甩出去,他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死死拽住,按在固定的物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