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與紛擾,如同山林間的晨霧,在陽光升起后終會漸漸散去。那場精心籌備的“參宴”,其帶來的無形影響仍在暗處緩緩發(fā)酵,但程立秋的生活,卻似乎暫時回歸了一種暴風(fēng)雨后的平靜與忙碌。他每日里處理著參田擴種的具體事宜,審閱著李建軍提交的各項報表,聽取王鐵山關(guān)于安保和屯內(nèi)動態(tài)的匯報,偶爾通過加密電臺與遠在深海之上的張遠航進行簡短溝通,日子充實而有序。
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一股隱秘而巨大的喜悅,正如同深埋地下的參種,在無人察覺的角落里,悄然積蓄著破土而出的力量。
近來,細心如發(fā)的程立秋,隱約察覺到妻子魏紅身上一些細微的變化。她似乎比往常更容易疲憊,往日里利落的身影偶爾會靠在門框上歇息片刻;飯桌上,對著他特意讓廚房做的、她平日里最愛吃的野雞燉蘑菇,也只是淺嘗幾口,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懨懨之色;清晨起床時,有時會聽到她在院里傳來幾聲壓抑的干嘔。
起初,程立秋只當(dāng)她是前些日子因程立夏鬧事和籌備宴會累著了,或是偶感風(fēng)寒,還特意囑咐廚房給她熬些參雞湯補補身子。但魏紅只是搖頭,說沒事,休息一下就好,眼神卻有些躲閃,臉頰偶爾會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這天晚上,窗外月朗星稀,秋蟲在墻角不知疲倦地鳴叫著。程立秋在書房里核對完最后一筆參田用工的支出,揉了揉有些發(fā)澀的眼睛,起身準(zhǔn)備回臥室休息。他推開臥室的門,發(fā)現(xiàn)魏紅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燈下縫補衣物或是看書,而是已經(jīng)躺下了,面朝里,似乎睡著了。
程立秋放輕腳步,走到炕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朦朧月光,端詳著妻子的側(cè)影。她呼吸均勻,但程立秋卻敏銳地感覺到,她并沒有真正入睡,那微微顫動的睫毛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
“紅,還沒睡?”程立秋坐在炕沿,低聲問道,伸手想去探探她的額頭,看看是否發(fā)熱。
魏紅的身子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悶悶地從被子里傳來:“沒……這就睡了。”
程立秋的手停在半空,心中的疑慮更深。他俯下身,湊近她耳邊,語氣帶著不容回避的關(guān)切:“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別瞞著我?!?/p>
魏紅沉默了片刻,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一雙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帶著水光,直直地望著他,嘴唇囁嚅了幾下,才用極輕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似的聲音說道:“立秋……我……我那個……遲了快半個月了……”
“哪個遲了?”程立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但話一出口,他猛地頓住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驟然松開,狂跳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魏紅在黑暗中泛著紅暈的臉頰,聲音因為激動而帶上了一絲顫抖:“你……你是說……?”
魏紅看著他這副難得一見的傻愣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里的水光卻更盛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無比的確定:“嗯……我偷偷去問了栓柱嬸兒,她說……像是有了……”
“有了?!”程立秋猛地從炕沿上彈了起來,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是怕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幻夢,雙手有些無措地搓了搓,然后猛地俯身,雙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魏紅依舊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能隔著衣物和皮肉,感受到里面那個剛剛萌芽的小生命。
“真的?紅,真的有了?我要當(dāng)?shù)??石頭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他一迭聲地問著,平日里沉穩(wěn)冷靜的臉上,此刻充滿了近乎傻氣的狂喜和激動,眼眶竟然有些發(fā)熱。
魏紅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那點因為身體不適而產(chǎn)生的委屈和忐忑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幸福和甜蜜。她伸出手,輕輕覆蓋在程立秋那雙因為常年勞作和握槍而布滿厚繭的大手上,柔聲道:“嗯,應(yīng)該是真的。只是日子還淺,栓柱嬸兒說讓再等等,過些日子才能更確定?!?/p>
“等!等!必須等!小心點好!小心點好!”程立秋連連說道,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胸腔里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狂喜洪流。他站起身,在炕前來回走了兩圈,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手足無措,然后又猛地坐回炕沿,緊緊握住魏紅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從明天起,不,從現(xiàn)在起!你什么都別干了!好好躺著休息!想吃什么?我讓廚房立刻去做!不對,栓柱嬸兒說孕婦該注意什么來著?忌口?對,得問問清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他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平日里那個運籌帷幄、冷靜果決的程老板、程獵王,此刻完全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即將再次為人父的、激動得有些慌亂的普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