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靠山屯的積雪化得干干凈凈,黑土地徹底敞開了懷抱,吸飽了陽光,蒸騰出濕潤溫熱的氣息。
屯子里的楊樹、柳樹都抽出了嫩黃的芽苞,遠遠望去,像籠了一層薄薄的綠煙。
家家戶戶都忙活著地里那點活計,鏵犁翻起黝黑的泥浪,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蘇醒的腥甜味兒。
程立秋家的小院,卻比別家更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忙碌和期待。
魏紅的肚子已經(jīng)大得嚇人,像揣了個沉甸甸的磨盤,走路得用手托著腰,一步三晃。
程立秋徹底停了進山的活兒,寸步不離地守著,恨不得一天問八百遍“難受不?”“餓不?”“渴不?”,緊張得像個第一次上陣的新兵蛋子。
魏紅倒是比他還沉得住氣,雖然身子沉得厲害,夜里腿腳抽筋抽得直冒冷汗,但臉上總帶著一種柔和而堅定的光。她摸著滾圓的肚皮,感受著里面兩個小家伙越發(fā)有力的拳打腳踢,輕聲安慰丈夫:“沒事兒,瓜熟蒂落,時候到了自然就來了。你別跟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轉(zhuǎn)得我眼暈。”
話是這么說,程立秋哪能真不緊張?他提前好久就托人從公社請了最有經(jīng)驗的接生婆王姥姥,好吃好喝地在家供著,就等著隨時發(fā)動。炕頭上早就備好了厚實柔軟的襁褓布、干凈的新棉花、烤得熱乎的草木灰(用來給新生兒止血消炎),灶房里溫著小米粥和紅糖水,連剪臍帶的剪刀都放在火上反復(fù)烤過。
這天后晌,日頭暖洋洋地曬著,魏紅正靠在炕頭瞇著眼打盹,忽然眉頭一皺,輕輕“哎呦”了一聲。
程立秋像被針扎了似的猛地跳起來:“咋了?紅兒?是不是要生了?”
魏紅吸著氣,感受著一陣緊似一陣的腹痛,點了點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好像…是了…”
程立秋腦袋“嗡”的一聲,差點同手同腳地跑出去喊王姥姥。王姥姥倒是穩(wěn)當,洗了手,不慌不忙地進屋,看了看情況,指揮道:“慌啥?頭胎且得等呢。去,燒一大鍋開水,要滾開的!把剪子、布啥的都拿進來!男人家外邊等著去!”
程立秋被攆出屋,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在當院里來回轉(zhuǎn)圈,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屋里任何一絲動靜。魏紅壓抑的呻吟聲像小錘子一樣敲在他心上,讓他坐立難安。他一會兒扒著門縫想往里看,一會兒又蹲在灶坑前拼命添柴,把火燒得旺旺的,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滾,蒸汽彌漫了整個灶房。
時間過得慢極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孫猛、魏建國他們聽到信兒,也都跑來了,聚在院門口,探頭探腦,跟著一起緊張。
“立秋哥,別慌,嫂子肯定沒事!”孫猛憋了半天,擠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程立秋胡亂點點頭,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終于,在夕陽給院墻涂上一層金邊的時候,屋里傳來一聲響亮而尖銳的嬰兒啼哭!如同天籟般劃破了小院的緊張氣氛!
程立秋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拳頭攥得死緊。
還沒等他緩過勁,緊接著,又一聲稍微弱些,但同樣清晰的啼哭響了起來!
“生了!生了!倆都生了!”王姥姥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恭喜啊立秋!大的閨女,小的帶把兒!龍鳳胎!天大的福氣?。 ?/p>
龍鳳胎!真的是龍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