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冰冷渾沌的江底,被無盡的黑暗與窒息包裹。
程立秋最后的感覺,是臉頰緊貼著粗糙、冰冷石碑那刻骨銘心的涼意,以及喉嚨里嘔出血沫般的悲慟所帶來的灼燒感。
魏紅,他那苦了一輩子、最后連一副像樣棺材板都沒能躺上的媳婦,就安靜地睡在這碑后冰冷的土里。
他哭干了眼淚,喊啞了嗓子,一生的悔恨與不甘像一把鈍銹的鋸子,來回拉扯著他早已油盡燈枯的心。
大哥家的閉門羹,三弟家的冷眼嘲諷,唯有大姐程立春掏出的那皺巴巴、帶著體溫的幾百塊錢……
一幕幕,走馬燈般撕裂著他最后的意識。
“紅啊……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嘶啞的嗚咽是他留給那個世界最后的聲音。
猛地,一股巨大的、蠻橫的力量將他從那絕望的深淵里拽了出來!
刺眼的陽光透過老舊窗戶上糊著的泛黃報紙縫隙,斑駁地灑在臉上。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卻又隔了遙遠時空的味道——劣質(zhì)煙草的嗆人氣、玉米面餅子微微焦糊的香氣,還有泥土坯墻散發(fā)出的淡淡潮氣。
劇烈的咳嗽聲自身邊響起,不是他自己,而是……
程立秋猛地睜開眼!
視線從模糊迅速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糊著舊年畫、被煙熏得有些發(fā)黃的泥土墻壁。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鋪著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舊炕席。
炕梢疊著兩床半新不舊的被子,印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紅雙喜和牡丹花圖案。
這不是林場那四處漏風的破看守小屋!
他僵硬地轉(zhuǎn)動脖頸,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破胸腔!
炕沿上,坐著一個穿著藏藍色舊褂子、腦后挽著發(fā)髻的年輕婦人,正低著頭,手里納著一只鞋底。
細密的針腳,專注的側(cè)臉,那眉眼,那雖然年輕卻已初顯生活疲憊的輪廓……
“紅……紅兒?”程立秋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年輕婦人聞聲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卻帶著愁容的臉,正是年輕時的魏紅!
她看到程立秋醒來,眼中閃過一抹擔憂,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立秋,你醒了?頭還疼不?爹剛才的話是重了些,你別往心里去,氣大傷身……”
魏紅的話如同開啟某個閘門的鑰匙,洶涌的記憶碎片轟然沖進程立秋的腦海!
今天……是今天!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之大牽扯得土炕都似乎晃了一下。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粗糙,布滿老繭,但完整無缺!
手指靈活有力!
他又猛地摸了摸自己的雙腿,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