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穿廊,卷起庭院中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沈青梧腳邊。
她仍端坐于石凳之上,素白衣裙被月光洗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未落塵的玉像。
面前那本攤開的《宮規(guī)》,墨字早已不成章法——每一筆、每一劃都在蠕動,如無數(shù)細小黑蛇相互纏繞,朝著她雙目緩緩游移。
她不懂。
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敢。
心口那塊無形的碑沉沉壓著五臟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舊傷。
三日前焚詔歸碑的代價尚未退去,陽氣枯竭,魂體皸裂,連指尖觸碰紙頁都會滲出血珠。
可她知道,此刻若閉眼,便是認輸;若退避,承罪碑便不再是她的意志,而會反噬其主。
“凡篡律者,皆現(xiàn)蛇形?!?/p>
低啞的聲音自虛空響起。
一道灰影從碑影中剝離而出——石噬現(xiàn)身,半身嵌于虛無,臉上裂開一張布滿碎石紋的嘴,雙眼是兩團幽暗的空洞。
他抬起手,指向那本《宮規(guī)》:“你看的不是宮規(guī),是偽詔余毒。天筆翁以天律之名,篡改陰司成法,此等文字入目即蝕心,閱久則失神?!?/p>
沈青梧輕輕點頭,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所以……我不讀它?!?/p>
她抬手,執(zhí)筆。
狼毫尖懸于紙上,卻遲遲未落。
可就在那一瞬,記憶竟出現(xiàn)了空白——她忽然想不起“律”字該如何寫。
不是遺忘筆畫,而是靈魂深處對“律”的認知正在崩塌。
從前的地府律令是鐵則,如今她成了立碑之人,舊律已破,新律未成,天地之間,再無準(zhǔn)繩可依。
這短暫的遲疑,幾乎讓她神識渙散。
“鐺——”
清越鈴音忽起,如寒泉灌頂。
燼瞳自檐角躍下,單膝跪地,雙手奉上一枚銅鈴——那是由九千血巡使殘魂凝結(jié)而成的律印鈴,每一聲響,都是亡魂臨終前的最后一句證詞。
鈴音震蕩,九道血影在空中盤旋嘶鳴,齊聲低誦往生判詞,助她穩(wěn)住將潰的神志。
沈青梧深吸一口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落筆。
第一劃,破空而出。
墨跡未黑,反而泛出銀焰般的冷光,在紙上燃燒般蔓延:
“凡以天命壓人者,其詔自焚?!?/p>
話音落,紙面轟然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