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0章 味素人間（第1頁）

槐巷塵生市井喧，殘軀猶抱舊烽煙。

微行偶授調(diào)羹術(shù)，窮巷俄生飲啄緣。

惡少眈眈窺秘味，孤雛凜凜護(hù)殘筵。

龍章乍露妖氛散，鮮味長留暖蜀天

這一日，正值午后客流稍歇的間隙。陽光透過桑樹茂密的枝葉，在店門前灑下斑駁的光影。店內(nèi)三張桌子都空著，只有角落里一桌還坐著一個慢悠悠喝茶的老主顧。張誠坐在高凳上，用一塊干凈抹布仔細(xì)擦拭著每一枚直五銖錢，再小心地投入柜臺下的錢匣。錢匣已不再空空如也，沉甸甸的分量讓他每一次投幣都帶著一種踏實(shí)感。

月娥解下圍裙，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到母親躺臥的竹榻邊。婦人靠在墊高的枕頭上，氣色比三個月前好了許多，雖然依舊清瘦，但蠟黃褪去，臉上有了些血色，咳嗽也輕緩了不少。她拉著女兒的手，目光慈愛地落在月娥微紅卻精神奕奕的臉上。

“娘，您喝口水?！痹露鸲藖頊厮?，小心地喂母親喝了幾口，“今天感覺怎么樣？藥按時喝了嗎？”

“喝了，喝了?！眿D人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雖弱卻清晰，“娘好多了。多虧了你和你爹…還有那位貴人…”她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后怕，“這店…這店真是我們的福地啊?！?/p>

正說著，門外光線一暗，幾個人影堵住了門口。

張誠抬頭看去，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來人三個，為首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云紋蜀錦圓領(lǐng)袍，腰間束著鑲玉腰帶，手里搖著一柄灑金折扇。他面容尚算端正，但眉眼間卻透著一股被酒色財氣浸染的虛浮和驕橫，嘴角習(xí)慣性地向下撇著，看人時眼皮半耷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皆是短打裝扮，抱著胳膊，一臉橫肉，目光兇狠地掃視著店內(nèi)。

張誠的心猛地一沉。這公子哥他認(rèn)得，是這城西一霸，戶部度支司主事趙德海的獨(dú)子，趙璜。此人仗著父親官位不高卻掌管部分錢糧支度，在城西地面上橫行霸道，欺行霸市，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事沒少干。鮮味館生意火爆后，張誠最擔(dān)心的就是引來這等惡狼的覬覦。

“喲，張掌柜，”趙璜踱著方步走進(jìn)來，扇子搖得呼呼作響，目光卻像錐子一樣在簡陋卻干凈的店堂里四處亂戳，最后落在灶臺旁那個不起眼的小陶罐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貪婪的精光，“生意興隆啊！這破巷子里，能弄出這么大動靜，你這小店有點(diǎn)門道嘛！”

他身后的一個家丁立刻上前一步，粗聲粗氣地幫腔：“我們公子爺看上你這破店了！識相的，趕緊收拾收拾，把地契、房契，還有…”他故意頓了頓，目光也瞟向那小陶罐，“還有你店里那‘秘方’，統(tǒng)統(tǒng)交出來！我們公子爺心善，賞你十枚直百五銖，夠你們一家子滾回鄉(xiāng)下養(yǎng)老了！”

張誠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那條獨(dú)腿都?xì)獾梦⑽l(fā)抖。他拄著拐，猛地從高凳上站起來，臉色漲紅：“趙公子！這鋪面是小人祖上傳下的安身之所！這店更是小人一家活命的根本！十枚直百五銖？您…您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他聲音因憤怒而發(fā)顫，帶著關(guān)中漢子特有的硬氣，“秘方？哪有什么秘方！不過是小女炒菜用心罷了！”

“用心？”趙璜嗤笑一聲，扇子“啪”地一合，指向月娥，“少跟本公子裝蒜！城西都傳遍了，你家丫頭手里有個能點(diǎn)石成金的寶貝！沒有那玩意兒，就憑她？”他上下打量著月娥，眼神陡然變得輕佻而粘膩，像毒蛇的信子，“嘖，倒也有幾分姿色。這樣吧，”他語氣一轉(zhuǎn)，帶著施舍般的傲慢，“本公子心善，再給你加一條路。鋪?zhàn)雍头阶樱€是得交出來。至于你這閨女嘛…”他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在月娥因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脯上流連，“本公子正好缺個懂廚藝的貼身丫頭，伺候得好了，少不了她的好處！總比跟著你這殘廢爹，守在這破巷子里強(qiáng)吧？哈哈！”

“你…你無恥！”月娥氣得渾身發(fā)抖，臉漲得通紅，像要滴出血來。她猛地抓起灶臺上一把切菜的薄刃廚刀，橫在身前，清亮的眸子里燃燒著屈辱和決絕的火焰，聲音尖利：“滾出去！我就是死，也不會把方子給你！更不會跟你走！”

那病榻上的婦人更是急得掙扎著要起來，連聲咳嗽，面如金紙：“你們…你們這些天殺的…還有沒有王法…”聲音凄楚絕望。

趙璜被月娥的刀鋒和那決絕的眼神刺得一怔，隨即惱羞成怒，臉上那點(diǎn)虛偽的斯文瞬間撕破，露出猙獰的底色：“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猛地一揮手，“給我砸！把那小罐子給我搶過來！把這丫頭給我綁了！看她還敢不敢嘴硬！”

兩個如狼似虎的家丁獰笑著，擼起袖子就往前沖。一人直奔灶臺上的小陶罐，另一人則張開蒲扇般的大手，惡狠狠地向月娥抓去！店內(nèi)那唯一的老食客嚇得臉色煞白，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張誠目眥欲裂，拄著拐就要撲上去拼命，卻被一個家丁隨手一搡，踉蹌著撞在墻上，那條獨(dú)腿劇痛鉆心，一時竟爬不起來。

“爹！”月娥驚呼，看著父親跌倒，心神一亂，手中廚刀稍偏。那抓向她的家丁瞅準(zhǔn)空檔，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就去奪刀！巨大的力量差距讓月娥手腕劇痛，廚刀幾乎脫手。眼看那罐子也即將落入另一家丁之手！

就在這緊要之際，店門口，一個平靜得甚至有些漠然的聲音響起：

“住手?！?/p>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店內(nèi)的喧囂和打砸聲。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讓那兩個兇神惡煞的家丁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三人。為首一人，正是三個月前贈方的“行商”劉禪，依舊一身靛青細(xì)麻布袍，面容平靜，眼神卻深邃如古井寒潭，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冷意。他身后，蔡康和姜武如同兩尊沉默的鐵塔，眼神銳利如刀，鎖定了店內(nèi)的趙璜和兩個家丁，周身散發(fā)著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氣。

趙璜正趾高氣揚(yáng)地等著看手下逞威，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斷弄得一愣。待看清來人不過是三個尋常布衣，其中一個還是三個月前見過的窮酸行商，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哪來的不開眼的東西？敢管本公子的閑事？活膩歪了？給我一起打出去！”

劉禪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在店內(nèi)迅速掃過：張誠痛苦地倚墻而坐，月娥手腕被家丁死死攥住，臉上滿是淚痕和憤怒，那珍貴的陶罐即將被另一個家丁奪走，病榻上的婦人驚懼交加，幾乎暈厥。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巖漿，在他平靜的面容下洶涌翻騰。

他緩緩抬起右手。那是一只骨節(jié)分明、保養(yǎng)得宜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裁決般的威嚴(yán)。

然后，輕輕一松。

“啪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