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秋心里跟明鏡似的,知道這絕不是單純來看孩子。他沒戳破,側了側身:“進來吧。”
老程頭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像是怕踩臟了地似的。他局促地站在院子當間,目光快速掃過整齊的院舍、肥壯的牲畜、還有角落里晾曬的獸皮,眼神復雜。
魏紅在屋里聽到動靜,抱著孩子走了出來,客氣地打了聲招呼:“爹來了?!?/p>
“哎…哎…”老程頭更加手足無措,想伸手摸摸孫子,又似乎不敢。
尷尬的沉默彌漫著。最終,老程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看著程立秋,聲音干澀而艱難地開口:“立秋…那錢…爹娘…謝謝你了…”
程立秋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老程頭搓著手,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慣有的、試圖拿捏姿態(tài)卻又底氣不足的味道:“就是…就是…你看,你大哥家那大小子,也到說親的年紀了…家里實在…實在困難…你這當二叔的,如今發(fā)達了…是不是…能不能…”
果然!程立秋心里冷笑一聲,那五百塊錢的堤壩才壘起來幾天?這就又想試探著挖墻角了?看來那字據(jù)的威力,還得再加固一下。
他沒等老程頭說完,直接打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爹,字據(jù)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大哥家的事,跟我沒關系。他的兒子說親,該他自己想辦法,找我這個分家出去的弟弟算怎么回事?那五百塊錢,是給你和娘的養(yǎng)老錢,怎么花,是你們的事。但想讓我再額外貼補大哥家,一分沒有。這話,我只說最后一遍?!?/p>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看著老程頭:“您要是覺得那字據(jù)立虧了,錢,我現(xiàn)在就可以拿回來。咱們還按最初的分家文書辦,一年二十塊,一百斤糧,絕不少你的。但多的,想都別想。”
老程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那點剛剛鼓起的勇氣和企圖,被兒子這番話砸得粉碎!他嘴唇哆嗦著,想擺出老子的威嚴呵斥幾句,但對上程立秋那冰冷堅定的眼神,想到兒子獵熊的兇悍和如今在屯里的聲勢,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化作一聲無力的哀嘆。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那個曾經(jīng)可以任由他們拿捏的老二,是真的徹底變了。那紙字據(jù),不是玩笑,而是懸在他頭頂?shù)牡?。再糾纏下去,可能連那五百塊錢和每年固定的錢糧都保不住。
“我…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沒別的意思…”老程頭訕訕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狼狽不堪。
“沒啥事就回去吧。娘一個人在家也不方便?!背塘⑶锵铝酥鹂土?。
老程頭如蒙大赦,也不敢再說看孩子了,幾乎是逃離般地轉身就走,佝僂的背影顯得格外蒼涼落魄。
程立秋站在門口,看著父親倉皇離去的背影,心里沒有多少勝利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他知道,這一次,應該是真正的結束了。那白紙黑字加上毫不留情的態(tài)度,終于徹底擊潰了父親那點可憐的僥幸和貪念。
父威?在絕對的現(xiàn)實和決絕的態(tài)度面前,不堪一擊。
從今往后,橋歸橋,路歸路。他程立秋,終于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拼殺,去經(jīng)營,真正為自己、為妻兒活一回了。
他轉身回到院里,拿起那個寫滿計劃的小本子,目光再次投向遠方層巒疊嶂的群山,眼神堅定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