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五百塊錢?!背塘⑶锏穆曇舨淮?,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是我和我媳婦商量后,額外給二老的養(yǎng)老錢。夠你們啥也不干,吃用上好幾年了?!?/p>
五百塊!老程頭和王菜花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死死盯著那個布包,呼吸都急促起來!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堆在一起!張桂枝和趙彩鳳在屋里聽到動靜,也忍不住扒著門縫往外看,眼睛都看直了。
但程立秋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們剛剛升起的貪念。
“但是,這錢,不是白給的?!背塘⑶飳⑹掷锏淖謸脸鰜恚澳昧诉@錢,得立個字據。從今往后,咱們嚴格按照分家那年寫的文書來。每年該給的二十塊錢、一百斤糧,我一分一厘不會少你們的。你們二老將來生病吃藥、送終發(fā)喪,該我出的那份,我絕無二話。”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硬:“但是!除了這些,再也沒有了!多一分錢,多一粒米,都沒有!我大哥、三弟他們家,是窮是富,是死是活,都跟我程立秋再沒有一點關系!你們不能再以任何理由,來找我要錢要物,更不能來我家里鬧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今天請隊長和幾位長輩做個見證,你們要是同意,就拿錢,按手印。要是不同意…”
程立秋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臉色驟變的父母,緩緩吐出后半句:“…這錢,我原樣拿回去。往后,咱們就只按分家文書辦,多一分沒有。你們要是再敢像前天那樣上門鬧,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把你們那點心思當眾抖落得干干凈凈!”
話音落下,老屋門前一片死寂。只有那包錢靜靜地躺在凳子上,散發(fā)著誘人卻又冰冷的光芒。
老程頭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握著煙袋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明白了,兒子這是要徹底用錢買斷!買斷那點本就岌岌可危的親情,買斷他們以后所有糾纏的可能!這巴掌,比昨天那棍子還狠,還疼!這是要把他們的老臉按在地上踩??!
王菜花先是震驚,隨即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涌上心頭,尖聲叫道:“程立秋!你…你個不孝子!你拿錢砸你爹娘?!我們白養(yǎng)你了?!你這…”
“閉嘴!”老程頭猛地一聲低吼,打斷了王菜花的哭嚎。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包錢,又看看兒子那冰冷決絕的臉,再看看旁邊沉默不語的隊長和長輩。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兒子這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拿錢,保住最后一點面子,往后還能有點實惠。要么撕破臉,一分多余的好處沒有,還要被全屯子人戳脊梁骨。兒子如今翅膀硬了,有錢有勢,還有獵熊的兇名,真鬧起來,他們老兩口絕對討不到好。
巨大的屈辱感和對那筆錢的渴望,在他心里瘋狂交戰(zhàn)。最終,那厚厚一沓錢的誘惑,以及內心深處對兒子如今勢力的畏懼,壓倒了那點可憐的尊嚴。
他猛地蹲下身,抱頭痛哭起來,哭聲嘶啞難聽,充滿了絕望和無力??蘖税肷?,他才抬起滿是皺紋和淚水的臉,看著程立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孽障…孽障啊…好…好…我按…我按手印…”
王菜花見狀,也像被抽掉了骨頭般,癱坐在地上,無聲地流著淚。
程立秋心里并無多少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復雜的酸澀,但他強行壓了下去。他示意隊長拿出印泥。
老程頭顫抖著,在那張冰冷的字據上,摁下了鮮紅的手印。王菜花也被拉扯著,同樣摁了手印。
兩個手印,如同兩道沉重的封印,徹底鎖死了過往的所有糊涂賬,也隔開了未來可能的所有糾纏。
程立秋收起字據,將錢推到老程頭面前,然后對著隊長和長輩深深鞠了一躬:“謝謝隊長,謝謝三爺爺、五爺爺主持公道。”
說完,他不再看癱坐在地的父母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陽光照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身后那間老屋里傳來的壓抑哭聲,似乎再也無法觸及他分毫。
一場持續(xù)了多年的家庭內戰(zhàn),終于以這種殘酷而徹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