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看似大度賢惠,實則暗藏機鋒。一來,顯得自己身為貴妃寬容大度;二來,將崔婉如驟然捧高,置于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三來,也是在試探皇帝對崔婉如的喜愛程度。
皇帝聞言,沉吟了片刻,目光在崔婉如溫婉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掃過周貴妃那看似真誠的笑容,最終呵呵一笑:“愛妃所言甚是。崔才人溫良恭儉,才德兼?zhèn)?,即日起,晉為美人。”
“臣妾謝陛下隆恩!”崔婉如(如今是崔美人了)再次跪拜,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激動與感恩。
這一幕,落在殿內(nèi)眾人眼中,自是又引發(fā)出無數(shù)心思。崔美人圣眷正濃,已是顯而易見。不少官員看向太子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畢竟,這位崔美人,與東宮似乎有著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
蕭景琰端坐席上,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凜。周貴妃這一手以退為進,看似給了崔婉如恩寵,實則是將她架在火上烤。他不由得看向林夙,只見林夙幾不可察地微微搖頭,示意他靜觀其變。
宮宴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繼續(xù)進行。晉位帶來的小小波瀾很快被更多的歌舞和敬酒掩蓋,但暗流卻涌動得更加洶涌。
蕭景琰作為太子,不可避免地成為眾人敬酒的焦點。他應對得體,既不顯得過分熱絡,也不失儲君風度。幾位原本中立的宗室長輩和武將,在與他交談后,眼中都流露出些許贊許。景琰能感覺到,經(jīng)過光祿寺一事,他在朝臣心中的分量,確實與往日不同了。
然而,就在他與一位老郡王寒暄之際,眼角余光瞥見高公公微微俯身,在皇帝耳邊低語了幾句?;实墼編еσ獾哪樕⑽⒁怀粒抗馑剖遣唤?jīng)意地掃過太子席位,又很快移開,但那瞬間的冷意,卻被景琰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心中猛地一沉。高公公說了什么?
與此同時,林夙也注意到了御座那邊的細微變化。他看見高公公說完話后,那看似恭順的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陰鷙。他不動聲色地挪動了一下位置,靠近一名與馮靜相熟、在司禮監(jiān)當差的小太監(jiān),借著遞送酒壺的間隙,用極低的聲音快速問了一句:“高公公方才,與陛下說了什么?”
那小太監(jiān)面露難色,飛快地瞥了御座一眼,才用氣音回道:“好像……好像是提到了柳……柳什么先生,還有……宮里進了不該進的東西……”
林夙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柳文淵!還有那本密冊?!高公公是如何得知的?是方敬之那邊走漏了風聲,還是三皇子故意泄露?他強壓下心中的驚駭,面上依舊平靜,只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然后迅速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必須盡快告知殿下!林夙心中焦急,但此刻殿內(nèi)人多眼雜,他根本無法靠近景琰。
就在這時,三皇子蕭景哲端著一杯酒,笑吟吟地走到了太子席前。
“皇兄,”他聲音溫和,笑容無懈可擊,“臣弟敬皇兄一杯。恭喜皇兄近日整頓光祿寺,卓有成效,為父皇分憂,實乃我輩楷模?!?/p>
景琰端起酒杯,與他虛碰一下,淡淡道:“三弟過譽,分內(nèi)之事罷了?!?/p>
蕭景哲卻不急著喝,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景琰身后侍立的林夙,笑道:“皇兄身邊真是能人輩出。聽說前幾日,皇兄身邊這位林公公,似乎出宮辦了點私事?這年關節(jié)下,宮禁森嚴,林公公倒是好本事?!?/p>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在景琰和林夙耳邊炸響!
他竟然知道了林夙出宮之事!而且還在此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看似隨意實則惡毒地點了出來!其用心何其險惡!若皇帝深究,私自出宮乃是重罪!
景琰握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是怒海翻騰。他正要開口,卻聽身后傳來林夙平靜無波的聲音:
“回三殿下的話,奴婢前日因家鄉(xiāng)捎來口信,言及家中老母病重,心中焦急,確實曾向太子殿下懇求,允準奴婢出宮片刻,前往城外寺廟為母親祈福添香。殿下仁厚,念奴婢一片孝心,特準奴婢前往,并言明需在宮門下鑰前返回。奴婢不敢耽擱,已如期歸返。此事,東宮宮門守記錄檔可查。勞動三殿下掛心,奴婢惶恐。”
他語速平穩(wěn),條理清晰,將一件可能引來大禍的事情,輕描淡寫地解釋成了太子仁德、體恤下情的佳話。既解釋了出宮緣由(孝道),又點明了已獲太子批準且守規(guī)矩(有記錄),讓人抓不到錯處。
蕭景哲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笑容更深:“原來如此。林公公一片孝心,真是令人感動?;市煮w恤下人,更是仁德?!彼恍Γ瑢⒈芯埔伙嫸M,“是臣弟多嘴了,皇兄莫怪。”
他喝完酒,施施然離去,仿佛剛才真的只是一句無心的問候。
但景琰和林夙都知道,這絕不僅僅是問候。這是一個警告,一個試探,更是一個明確的信號——三皇子,已經(jīng)將目光牢牢鎖定了林夙。他或許還不知道密冊的具體存在,但他肯定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