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遺言畫師,畫盡生死,封筆即遠(yuǎn)行。
千語的最后一絲殘念浮現(xiàn)在空中,化作萬千嘴唇輕啟,齊聲道:
“判官已立,永鎮(zhèn)人間?!?/p>
話音落下,如煙散去,再無痕跡。
萬籟俱寂。
唯有風(fēng)穿過殿角銅鈴,叮咚一聲,似哀,似頌。
沈青梧忽然抬頭,望向南方天空。
那里,最角落的一盞小燈輕輕跳動——是她前世家鄉(xiāng)的方向,也是她最初點燃冥燈的地方。
不知為何,她聽見了一聲極輕的笑。
稚嫩,熟悉,像是小時候的自己。
她不懂那笑聲從何而來,也不懂為何心頭忽然涌上一陣暖意。
但她笑了。
第一次,不是為了完成審判,不是為了償還契約,也不是為了復(fù)仇。
只是單純地,跟著笑了。
陽光灑落,照在她手中的金釵上,折射出一道微弱卻銳利的光,劃破殘夜余霧。
仿佛在說:
有些事,還沒完。數(shù)日后,春寒未退,宮墻內(nèi)外卻已悄然生變。
那一紙詔書如驚雷破霧,自金鑾殿直落天下:廢“玉印封天陣”——那個禁錮陰魂、鎮(zhèn)壓冤聲的千年禁術(shù),終于被帝王親筆勾銷。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司,獨立于三法司之外,直隸皇帝,專查積年懸案、陳冤舊訟,不論生死,皆可上達(dá)。
民間震動。
曾幾何時,百姓含冤只能叩闕,血濺宮門也無人問津;如今竟有傳言四起——夜深人靜時,若在窗前焚香默禱,訴一句冤屈,便會有銀蝶穿窗而過,翅翼不沾塵,光影如霜。
翌日清晨,必有身著素袍、佩銀蝶紋章的差役登門,手持清明卷副本,一字一句,問得清楚。
有人說是地府開了恩典。
有人說,是九千亡魂化蝶巡世。
更有人在夢中見一素衣女子,背倚龍柱,手執(zhí)金釵劃地成律,口中輕念:“我判你,有罪?!?/p>
——她沒走。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活著。
御花園偏徑,桃枝初綻,風(fēng)里帶著將暖未暖的涼意。
沈青梧獨坐亭中,裙裾染露,發(fā)間斜插一支舊金釵,正是那日從殘軀中緊握不放的遺物。
她指尖輕點池水,一圈圈漣漪蕩開,倒影碎了又合,像她支離破碎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