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前的青石早已被陰氣浸得發(fā)黑,裂紋蔓延如蛛網(wǎng),仿佛整座皇宮的地基都在這場曠世審判中悄然崩解。
清明卷鋪展至千丈之長,九千名字熠熠生輝,像星河倒懸人間,每一顆光點,都是一段終于得以完整說出的遺言。
沈青梧端坐于中央,身形瘦削如紙剪影,素衣上已染滿斑駁血痕——那是她自身陽氣枯竭、魂魄剝離時滲出的精血。
她的唇色紫得近乎發(fā)黑,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
記憶正一寸寸從識海中剝落,如同沙漏傾覆,不可挽回。
她忘了母親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說“別走這條路”的聲音;
她忘了趕尸路上第一具尸體睜眼時那句“我還不能走”;
她甚至忘了溫讓的名字——那個曾陪她穿行荒山野嶺、最終卻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人。
可她沒有停。
右手五指中,四指尚存,僵直如鐵,唯有小指微微顫動,似還殘留一絲知覺。
她以金釵為筆,以心頭最后一口真元為墨,在清明卷末尾,一筆一劃寫下:
“此判不依陰律,不憑圣旨,唯據(jù)人心之是非?!?/p>
字成剎那,天地震顫。
那不是雷霆,而是萬靈同悲的共鳴。
千語之聲不再怒吼,不再紛亂,反而凝作一句低語,溫柔而沉重,回蕩在每個人靈魂深處:
我們知道你受了委屈?!?/p>
話音落下,空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模糊的身影,不再是扭曲怨魂,而是安詳面容。
他們靜靜望著這女子,望著這個用生命為代價,讓他們終于能“說完”的人。
就在這寂靜如淵的時刻,殿門緩緩開啟。
蕭玄策走了出來。
他未帶儀仗,未著龍袍,只披一件素白深衣,宛如尋常人家的守夜人。
夜風吹動他鬢邊霜雪,腳步極輕,卻每一步都踏碎了虛空中的余音。
他在沈青梧身側(cè)停下,目光落在她膝前那支染血的金釵上,又緩緩移向地上一片飄落的白發(fā)——那是她脫落的銀蝶發(fā)飾,連同幾縷斷發(fā),如雪燼般散在塵埃。
他彎腰,拾起那片白發(fā),指尖輕輕摩挲,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吞沒:
“你燒盡自己,照亮他們的路?”
沈青梧沒有回答。